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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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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17: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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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Ⅱ BY 夏雪

文案:

该死!蔺睁开双眼后怯生生地望着他,

眼里盈满恐惧,而且还满脸困惑地询问他是谁!?

当蔺羸弱的身躯倒在血泊中时,他心如刀割,

甚至破例抛下工作看顾昏迷不醒的他。

然而,他自负一辈子都属于他的人儿竟以失忆来惩罚他对他的侵犯?

哼!蔺忘了他曾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不打紧,他有的是时间等他慢慢想起……

车祸后,他脑海里甚至是梦境中都不断出现引人遐思的旖旎画面,

可他想拼凑残留的片段却总是徒劳无功。

他有种直觉:可以从闻人先生身上找到答案。

然而,当那个俊美邪魅的男人欺近他时,

他却有转身逃跑的冲动……

第一章

蔺睿予喘着气,不适应光线的眼眸眨动着,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张开眼睛。

当他一看到近在眼前的闻人琰时,先是完全地愣住,随后脸上有着震惊。他抿住嘴,有点不敢相信刚刚是怎么喝到水的。

“这里是医院,你已经昏睡了两个星期。”闻人琰看出他的慌乱,站直身解释着。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要让医生来检查蔺睿予的情况。

听了他的话,蔺睿予眼里的赧然很快被疑惑取代。他将视线游移在病房里的门帘、洁白的墙壁、同样颜色的天花板、床头边的电子仪器、挂点滴瓶的高脚铁架、柜子上摆放的镜子……他看到镜中反射出的人影头上包着纱布。

他怔然地瞪视着那面镜子,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虚软无力。

他只能无意识地抬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上额头上那一圈圈的纱布。

“咦?”

他的脸上仍然只有茫然。

闻人琰察觉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蔺睿予低着脸,看向自己手臂上的点滴针头,然后沿着药液流动的透明细管而上,缓慢地抬起头,将目光的终点对上闻人琰俊逸绝伦的脸庞。

半晌后,他轻轻地启唇:

“你……是谁?”

* * *

白色的房间里,空气凝结了。

蔺睿予看着闻人琰,他的眼眸中只有陌生。

“你是谁?”重复的问句轻声地响起,蔺睿予蹙着眉头,身体上的不舒服和心里那种一片空白却又异常混乱的感觉让他陷入极度迷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受伤?面前这个高大冷漠的男人又是谁?脑海中一下子涌出太多的疑问,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认知让蔺睿予心底猛然窜起一股浓浓的恐惧。

闻人琰冷看着他,脸色冰寒。

“你说什么?”他问,语气严厉且冷冽。

蔺睿予被他冷凝的表情震住,只觉得眼前站立的男人身上瞬间散发出刺骨的怒意,那不带半点感情的眼眸让他不确定的心绪更加慌乱。

“你……你是谁?”他迟疑地开口,因为躺了近半个月,整个人有气无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蔺睿予的视线游移着,想从四周的景物找到任何一点能让自己感觉熟悉的线索。

他下意识地抓着薄软的床单,眼底的惊慌随着看遍房内的每一个角落而越来越强烈。

闻人琰的脸色更冷峻了,身旁的双手倏然收紧。

“再说一次。”他眯起眼,危险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蔺睿予已经没办法分心去关心闻人琰具压迫性的态度,他发现自己的的确确回忆不起有关于自身的每一件事情,包括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身份、他怎么会躺在这个房间里……奇怪……他居然……

没有刚才张开眼睛之前的记忆!

完全没有!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喃喃地自语着,冷汗从背脊流下。不可能的,一定是因为他还没完全清醒,所以脑袋比较不清楚,再努力地想一下,等会儿一定就可以全都想起来的……对,等一下一定……

他祈求似的眼神望向闻人琰,希望这个他启眸所看到的第一个人,能够给他一点足以恢复些许记忆的提示。

“我……我认识你吗?你到底……是谁?”蔺睿予半躺在病床上,抬高了头问着站立在一旁的闻人琰,想要尽量冷静地思考以掩饰心底深处完全空白的恐慌,手指却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看着他全然疑惑不解的表情,黑曜瞳眸中的疏离,仿佛他真的完全不认识他!闻人琰迅捷地伸出手,紧钳住蔺睿予的双肩,他狂炽的愤怒清晰可儿。

“你再说一次!”他直视着蔺睿予,身上焚烧的火焰几乎将周围的空气全数吞噬。他抓着他的肩膀,手劲丝毫不放松。

“好痛!”蔺睿予被他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弄痛了胸前尚未痊愈的伤口,他本能地往后躲避,却被闻人琰更用力地抓移向前。“啊!放手。”他紧皱着眉。

“你刚刚说什么?”闻人琰两手扣制住蔺睿予的身体,将他拉至自己眼前愤怒地质问。

他居然忘了他……他居然忘了他……他居然胆敢忘了他!

简直该死!

比起察觉蔺睿予失忆这件事,闻人琰更在意的是,他竟然忘了他的存在!

他不管是否因为车祸的撞击而造成这种后遗症,他可以允许蔺睿予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什么事情都可以抹煞,但蔺睿予惟一绝不该忘却、也绝不可以忘却的,是他每个夜里要他牢牢记住的名字和在他身上烫烙无数印记的他!

然而,他现在却在问他是谁!

“好痛……放手……”

蔺睿予虚弱的身躯被他紧紧地抓住,闻人琰的力气之大几乎要把指尖陷入他肩上的肌肤之内,他想挣脱,却无力得头晕目眩,只能不停地喘息着。

他惊惧地看着眼前非常危险的男人,他眼底所焚烧的暴怒,让蔺睿予原本就充满慌乱的脸上更多了一份极度的排斥。

“放开我……呃,放开我!”蔺睿予想大声抗议,却只能发出微小的低喊。他被闻人琰压在床上,被迫仰视眼前俊美却冷冽的容颜。他觉得自己胸口好痛,挤压在胸腔里的沉重几乎要使他无法呼吸。

他想逃离这个男人,想逃离四周压迫着他的气流。他不要他靠近他!只要一闻到这高大男人身上的气息,他就直觉地想要逃。

这个人引起了他潜意识里强大的剧烈危机感。

蔺睿予把对闻人琰的拒绝全部都表现在清澈的双眸中。

闻人琰清楚地接收到蔺睿予所传达给他的恐惧、反抗、疏远、推拒、不信任……还有全然的陌生。

陌生!蔺睿予居然会对他感到陌生?

闻人琰的脸色霎时暗沉,极冷的寒霜染上他的眼,他气愤地一拳重击在蔺睿予头侧柔软的枕被上,整个病床随着瞬间的压力下沉,仿佛差点散了牢固的钢架,而他挥拳时所划开空气的冽风,让蔺睿予失措地僵直了身体。

两人对看沉默无言,只有诡异的气氛围绕在四周。

接到病房的呼叫铃赶来的医生和护士,还有翘班来探视蔺睿予的夏玮砭,一进入房间就看到这个画面。

大家都被闻人琰身上冷凛的寒气和不明的状况给定住脚步,一瞬间怔忡地停在门口,面面相觑。

一发现有别的人进来了,蔺睿予顾不及自己还被闻人琰压制住,他回过神把目光转向门口,巡视着站立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没有……还是没有他认识的人!他挫败地闭了闭眼。

“睿予………”夏玮砭首先出声,他惊喜地将视线对上蔺睿予。“你醒了!”他上前,身旁的医生护士也连忙走到病床旁。

但闻人琰还是钳制住蔺睿予的双肩,不肯放手,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过蔺睿予充满拒斥的脸半分。

“这位先生……”医生开了口,若这先生一直挡在这边,他们就没办法替病人检查,但他极具压迫的气息,又让人不知该怎么婉转地请他让开。

“闻人?”夏玮砭奇怪地看视着闻人琰,觉得他神色不若平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直动弹不得的蔺睿予再度把视线对上闻人琰。

“放开我……”他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低缓地启唇,胸前的闷痛和看不到相识朋友的失落感让他紧锁着眉间。

闻人琰只是看着蔺睿予洁净略带一丝疲惫的瞳眸。没错……不是假的,也不是演戏,蔺睿予是真正彻底地不记得他!

“闻人你……”夏玮泛的话没办法说完。

“可恶!”闻人琰放开了蔺睿予,一挥手,用力地挥掉床头柜子上的所有物品,玻璃杯、保温壶、水果、花瓶、药罐,甚至连点滴架都差点被他挥甩倒地,一下子刺耳的响声回荡在整间病房,被扫落的东西碎了遍地,一片的狼藉。

除了闻人琰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冷看了蔺睿予一眼,脸上的表情降至最冰点,随后,他一声不响的转身越过众人离去。

医生护士被他阴森的表情骇住,根本也不敢开口教训他为何要摔破了一地的东西,只是赶紧侧身让他走出病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变成地上那一块块粉身碎骨的玻璃。

蔺睿予从错愕中回神,注视着那抹离去的背影……他的肩上还有着他强大手劲留下的疼痛。那个人给他的印象非常不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就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离去……甚至有种想开口唤他别走的冲动……好奇怪………

夏玮砭愣了半晌,认识闻人琰十几年,他从没看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闻人琰一向是个极为内敛的人,就算是再怎么不悦,他也不曾做出如此失控的举动。

没有追出去,就是不想无故地被当成炮灰。

他转头看向已被护士扶坐起的蔺睿予,心里猜测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蔺睿予在医生上前替他检查身体前先出了声,他抬眸看向围绕在他床边的每一个人,深呼吸后,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然后终于提起勇气困难地问道:“有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 * *

“医生说他因为脑部受到撞击,所以丧失了记忆。”

医院里阴暗的回廊上,夏玮砭对着一个颀长的背影说着,语气里有些惋惜,却也有更多十几日来紧绷后的放心。

刚刚医生都证实了,蔺睿予的确是失去记忆,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也认不出曾经和他相识的人。夏玮砭抚着额,终于知道闻人琰那时为何会如此暴怒了。

不过幸好,在检查过身体情况后,医生说只要能够好好休养,蔺睿予的伤势不会有大碍。

见站在落地窗前的人不语,他续道:“医生说没办法确定他的记忆什么时候会恢复?能够恢复的程度又有多少?要靠身旁的人带领他,但不能过于急躁,需要给他适当的刺激……他有可能几天后就能够想起所有事情,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忆起以前的一切。”他语重心长,瞥向背光而站的闻人琰。

“你打算怎么做?”夏玮砭问,这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

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

“闻人,你到底对睿予是抱持什么样的态度?”夏玮砭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他认真的眼神看向一语不发的闻人琰。

跟闻人琰认识整整十一年,他知道,周旋在闻人琰身旁的所有人,除了家人外,就属蔺睿予最特别。

闻人琰并不喜欢和人深交,却和蔺睿予朝夕相处。就算是认识这么久的他和江苡 ,也仅只能维持淡淡的友谊,他知道闻人琰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习惯不能在别人面前松懈罢了。从小到大,他接受的英才教育让他跟同年纪的小孩越来越有所区别,加上继承企业的责任感和长期处在尔虞我诈的商界环境下,本来个性就较一般人强硬冷漠的他,更给了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一直处于高位,这样的隔离让他的态度越来越冷僻,自然的最后就疏远了所有的人。

闻人琰有令人欣羡的绝美外貌、天生的颖慧聪智、富有的优良家世,他有着优于常人的一切条件,但就另外一方面来看,这不能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的情感表达有缺陷,只会用自己高兴的方式做任何他不管对错的事情。

种种自身外在的原因,让闻人琰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泄露自己真正的模样,除了蔺睿予之外。

可能蔺睿予自己分辨不出那极细小微妙的差别,但旁人一看就知道,对闻人琰来说,他绝对是特别的!

只可惜现在变成这样……夏玮砭叹了口气,他决定要把事情说清楚。闻人琰虽然很有智慧,头脑很好,但他对于很多自己情感上的事情是迟钝的,他一向想做就去做,所以会忽略了行动真正的原因,和为何让他想做的动机。

如果他再不正视自己心里究竟真正想要些什么,那蔺睿予的付出就太不值得了。

“闻人。”夏玮砭再度开口,低沉的嗓音说出爆炸性的字句:“你跟睿予上过床了吧?”他沉稳的态度,好似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闻人琰如雕像的背影总算有了反应,他缓慢地转过头,冷眼瞥向身后的夏玮砭。

夏玮砭耸肩,“你应该知道我迟早会发现才对,因为你一向比我敏锐。”

闻人琰依旧沉默,但从他波澜不兴的脸色上来看,夏玮砭的话是正确的。他早料到总有一天夏玮砭会知道这件事。

上一次江苡 去“蓝海集团”找闻人琰,结果在走廊上碰到蔺睿予,夏玮砭在接她回去的半途,她不经意地提起蔺睿予颈间的吻痕,那时候,夏玮砭就在心里猜测他们之间的平衡关系开始变质了。

闻人琰不喜欢任何人靠近蔺睿予,蔺睿予的交友空间单纯且狭窄,全部控制在闻人琰的手中,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在蔺睿予身上烙下吻痕?

夏玮砭叹息。其实他从以前就感觉到闻人琰和蔺睿予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也无法划分归类的牵绊,光是从闻人琰异常的占有欲来看就知道了。表面上他不戳破,是他觉得自己没有插手的余地,但现在事情演变至此,总是要有人来推闻人琰一把,让他重新思考那说不明、理不清的关系,若是一再地重蹈覆辙,只会加深对蔺睿予的伤害而已。

或许是一向思想自在惯了,夏玮砭虽不支持同性恋,但也不排斥,他认为那只是感情的一种而已,跟男女之间的恋情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再说,他真的觉得闻人琰和蔺睿予之间的纠缠,已经跳脱了性别之分,没办法肤浅地冠上任何一种名词来言论。

“睿予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要怎么做?”夏玮砭看着他,执意要他认真看待这件事。

闻人琰只是冷看着夏玮砭,没有一丝表情。半晌后,他才淡淡地启唇:

“什么怎么做?”他回答得好无关紧要,仿佛随口说出不重要的无聊话。

“你不是因为爱上睿予才和他上床的吧!”夏玮砭看得出来,闻人琰并没有意思去探讨自己为何会对蔺睿予有欲望,他的眼神写得很明白。“既然睿予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以为自己还能再对他为所欲为吗?”没有了六年来的记忆,闻人琰对蔺睿予来说只是个没有半点熟悉的陌生人。

“那又怎样?”闻人琰仍是一脸冷漠。为所欲为……的确,他是这样对待蔺睿予的,而且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既然如此,你就别再这样对他。”夏玮砭沉声。“现在的睿予已经不是你的玩具了。”

闻人琰眼眸倏地一寒。

“我没有把他当玩具。”蔺睿予也曾对他说过这种话,他当时不知为何对这句话感到愤怒而说出了更残忍的字句,他到现在还忘不了蔺睿予当时受伤的表情。

“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上床?你明明知道睿予绝对不会忤逆你。”夏玮砭出声反驳。

“没有为什么。”闻人琰转过头,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会占有蔺睿予,只是因为想要,就是这样而已,没有其他原因!

夏玮砭的表情难得地严肃。“闻人,你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他用了六年的时间来偿还,最后甚至用自己的命来换得你平安,他做的一切已经足够抵过你给予的恩情。你对他没感情就放了他吧,现在是他可以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重新开始?放了他?

“不可能!”闻人琰冰冷地回绝夏玮砭的建议,他冷戾的视线瞬间扫向夏玮砭,有那么一刹那,夏玮砭差点觉得自己会被他的眼神杀死。

闻人琰的脸上布满寒霜。他绝对不会让蔺睿予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会!

蔺睿予是他一个人的!

夏玮砭深吸一口气,在闻人琰恐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继续尚未说完的话:

“你太自私了。”他摇头。“难道你从不曾想过睿予的感觉吗?他怎么看待你对他做出的事情?他心里是不是会不好受?他要怎么调适你们之间的关系?睿予是一个守本分的人,擅自破坏了界线,就没有想过他是否能够接受?”

他瞅着闻人琰,道出最后的重点:“他没有怨言并不表示他不痛苦。”

闻人琰收紧双拳,全身绷得像是快断掉的弦,随着夏玮砭最后脱口的一句话,他看着落地窗外的黑眸越来越阴沉。

“你少管闲事。”他逸出冷语,极森然地开口,脸色犹如暗夜中的夺命鬼魅。

他不想再听夏玮砭说下去,迈开修长的腿,转身就往长廊心头走去,连头都不回。

夏玮砭不管他逐渐离去的背影,对着他离去的方向说道:“你再不面对自己心里真正想拥有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失去全部的!”

闻人琰没有停下脚步,仍是向前走着,任夏玮砭的话语飘散在空旷的走廊。

“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夏玮砭放大了声音。“你以为睿予为了什么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地护着你?闻人,不只是因为你救过他这么简单而已!”当局者迷,闻人总是看不清。

不只是因为你救过他这么简单而已……

夏玮砭的话随着闻人琰的脚步声,不停地回荡在空气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闻人琰冷然的俊逸脸上不曾出现半点思绪,他转个弯走出长廊,没有人知道他一向不重视任何东西的内心里已经产生了微细的动摇。

不只是……因为他救过他这么简单而已……不只……

第二章

“准备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拿?”江苡 明亮的大眼睛直瞅着蔺睿予,红润的唇瓣噙着笑意,指了指他放在床铺上收拾好的背包问道。和她略带点孩子气的脸蛋相反,她身上的低胸短洋装还是一样火辣。

“嗯。”蔺睿予微点头,淡淡地应着。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

从清醒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他身上的伤都恢复得差不多,头上缝了二十几针的伤口也拆了线,很可惜地在额角留下一道七公分左右的淡疤,幸好位置并不明显,黑发足以掩盖住浅白色的痕迹。

蔺睿予自己是不在乎的,毕竟他是个男人。

但夏玮砭和江苡 就扼腕不已,直说一张干干净净让人赏心悦目的清秀脸孔破了相。

破相?他连关于自己的记忆这种极为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又怎么会在意头上那小小的疤痕?

蔺睿予不自觉地轻声叹息,微愁染上眉间。

“你怎么老是在叹气?叹气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江苡 眨了眨眼,很现实地说着。“我们来复习一遍,我是谁?”她问,像个教导学生的老师。

“江……江苡 小姐。”蔺睿予还是不太熟悉。

这一个月来,阎睿予从眼前这位小姐和另外一个总是笑嘻嘻、名字叫作夏玮砭的男人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作蔺睿予,今年二十岁,是个孤儿,因为出了车祸才会受伤;每隔三天来医院探视他的那个白胡子的老人叫作胡子爷,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他以前的工作是蓝海集团的总裁特别助理……他清醒后第一个看到的那个高大男人………就是他的上司,蓝海集团的总裁,名字是……闻人琰……

蔺睿予下意识地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襟。总是这样,他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就会感到一阵不正常的心悸……很难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少了东西……他垂下眼睑。现在的他,就好像走在破碎的薄云上,没有一丝踏实感,他对任何人都感到陌生,只能全盘接受他们告诉他的所有事情,没有办法分辨真假对错……他并不是不信任这些认识他的人,只是……觉得整个人好像是个空壳似的……

自从知道自己失忆后,他无时无刻都很努力地想要搜寻自己脑海里残存的片段,但总是徒劳无功,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算偶有画面掠过,他也来不及捕捉那种感觉,这让他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感到十分无力。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八成是没听到。江苡 撇嘴拍了他肩膀一下,不知道他又在烦恼什么了。

“嗯?抱歉。”蔺睿予回神,轻声地为自己的失态道歉。“你说了什么?”

江苡 摆摆手,很认命地重复一次:“我说,不要加小姐两个字,你直接叫我苡 就可以了。”她笑,像个姐姐似的宠溺地看着他。

她很高兴睿予能够从重伤昏迷当中苏醒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失去记忆。

夏玮砭因为有时候抽不出空,所以她时常都代替他来探视蔺睿予。医生说最好有认识的人能够陪着他,一方面带领他回忆遗忘的过往,一方面要不时开导他面对现实,失忆病人心里的失落感通常都会很重……认识的人……想到这里,江苡 就生气!

睿予最认识的人,就属那个大混帐琰了,然而他却在睿予清醒后就再也没来过医院关心他!听玮 说,那家伙居然是回公司上班,而且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真是的!

睿予到底是为了谁受伤啊?他怎么一点都不反省一下?薄情寡义的冷面男!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要睿予出院后立刻回闻人家。拜托!他没有来接睿予出院就算了,还不懂得惭愧地用电话遥控他们,下令要把睿予送回去……她怎么会认识这种烂人?

从以前到现在,闻人琰一向都是异性瞩目的焦点,虽然明知他是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冷酷类型,还是有人不怕死想接近他。但她江苡 偏不!个性那么差,对朋友又冷淡,长得再好看都没用!鬼才会对他有好感!

江苡 正想开口在蔺睿予面前数落那个狠心无情的男人,眼角就瞥到有人影出现在房门口。

“哈 !两位准备好了吗?”夏玮砭走入病房,笑意盈盈。他今天的任务是保镖,要将蔺睿予这个重要的镖品安全地送回给闻人琰。

“夏大哥。”蔺睿予朝他微颔首,生涩地叫唤着。

“睿予,总算可以出院了,恭喜你啊。”夏大哥……啧啧,这三个字真是叫得他好舒服啊。夏玮砭愉悦地扬起更大的笑容。

“嗯。”蔺睿予应着,不知该有什么表情。他还不熟悉……他很感谢这些人能够有耐心的接受他,就因为他们对他好,所以他更觉得不应该忘了他们,但记忆的恢复一直没办法有所进展,他其实有些急躁和愧疚。

难道真的会像医生说的那样,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吗?

这种想法让他心口一窒。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忘记的……

他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好像离他好遥远,却又感觉好接近……是他想太多了吗?

“可以走了吧?苡 ,事情都办好了吗?”夏玮砭问向一旁好像在生闷气的江苡 。“你干嘛?”嘟着嘴活像海里的章鱼。他失笑,不知道这个丫头在神游些什么。

“没什么。”江苡 哼气。她觉得夏玮砭和闻人琰根本是一挂的,不然他怎么会答应要送睿予回去那个烂人的身边?应该是要把他藏到天涯海角,避免再被恶势力荼毒,然后让闻人琰那无情鬼遍寻不着而气死才对。“手续都弄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她指的是出院必要办理的程序。

“那走吧。”夏玮砭上前,拿起蔺睿予收拾好的背包。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这一个月以来,胡子爷都有定期为蔺睿予带来更换的衣物,其他的杂物,胡子爷也都打理过了。“快点,我车子停在下面会被开罚单。”他朗笑着走出病房,不给蔺睿予客气的机会。

“还不走?”江苡 微笑地侧首,提醒呆愣的蔺睿予移动脚步。

“嗯……”蔺睿予怔忡地看着他们给予他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有包容力……其实他心底很慌乱,张开眼睛醒来时,却发现谁也不认识,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熟练地说出口,迷茫的过往和不知的未来,让他在好几个夜里辗转反侧,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真的帮了他很大的忙。

他跟着江苡 走出病房,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振作一些。

他们走出医院大厅,夏玮砭已经坐在车里发动引擎。

江苡 很不客气,直接打开后座就一屁股坐了进去,还拉着身后的蔺睿予一起。

蔺睿予虽感到她的举动有些突然,但还是顺着她坐进了车里。

“喂喂,你以为我是司机啊?”夏玮砭转头,觉得自己好孤单,被他们丢在前面。他本来是想叫睿予陪他一起坐前座的。

“是你自愿的不是吗?谁教你跟琰同流合污。”她抬高头,理直气壮。

夏玮砭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跟闻人同流合污了?”这妮子还真会帮他安罪名。他回过脸踩下油门,将车子驶向大马路。

“现在啊!你不是答应要把睿予送回琰家?”江苡 抓到机会就大肆口伐。“我真搞不懂,琰那么没良心,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他甚至都没有来探望过睿予,你居然还放心把睿予交给他。”简直是脑袋没洗干净!

“你又知道他没去医院探望了?”夏玮砭拉着手排档,闲闲地反问。

“他有吗?我从来都没碰过他。”她几乎每天早上都在医院,如果闻人琰有去,她不可能不知道。“再说,睿予都还没完全康复,他就回公司上班,今天也没来接他出院,他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睿予嘛!”江苡 倾身靠向前座,气愤地朝夏玮砭说着,忽略了身旁蔺睿予越来越疑惑的神色。

“没有碰到他,并不代表他没去。”苡 不知道,闻人有的是方法在深夜里行动。“闻人……不是不关心,只是有些事情要先想清楚而已。”他意味深长的看视着车窗外的道路,语带玄机。

“借口!”江苡 就是不服气,她只就自己看到的事实说出想法。

她还想启唇反驳,身旁的蔺睿予却出了声:

“请问……”他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不是……要带我回家?”

他刚才好像听到……琰的家……呃!又来了。

他微蹙着眉,觉得心头好问。

“是啊,回家。”夏玮砭对着后照镜看向蔺睿予不安的神色。“是你的家,也是闻人的家。”他微笑地解答。

蔺睿予一脸错愕,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告诉他?”江苡 觉得实在太奇怪了,不知道夏玮砭在打什么主意。她转头看着蔺睿予。“你还不知道你住在琰的家吗?”她还以为夏玮砭提过呢!难怪每次只要她一在蔺睿予面前提及这个问题的边际,夏玮砭就马上转移话题。

蔺睿予怔怔地摇头。他……跟那个人住在一起……那个人……

他的眼前闪过那天把他压在病床上的男人脸孔,呼吸倏地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不是只是我的上司吗……”蔺睿予抬眸看着夏玮砭。“我跟他还有别的关系吗?”能够一起住的关系……亲戚吗?不对,他们说过他是孤儿的……那又为什么……

乱七八糟的思绪和想不通的事情混沌成一片,蔺睿予只觉得额角上的淡疤隐隐作痛着,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事。

“别的关系?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跟琰真正的关系,是欺负人的人和被欺负的人。”江苡 煞有其事的宣布,她就是要破坏闻人琰在蔺睿予心中的形象,否则难消心底的怒气。

“丫头!你不要再胡说了。”夏玮砭好笑地制止江苡 的胡言乱语。现在的蔺睿予就像是一张洁白的纸,随便给他什么颜色都会染上去,如果擦不掉就糟了。

他转动着方向盘,看着马路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睿予,你的问题我们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们都不比你了解答案,这要靠你自己去摸索。”

他顿了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想起?有什么回忆不可以忘记?是不是有什么人让你挂心?这全部都只有你才有办法找到解答。”

蔺睿予愣住,夏玮砭的每一句问语,都在他心里荡开了一阵阵涟漪。

他敛下眼睑,抿住了唇。他也很想恢复记忆,但并不如想象中的容易,一个月以来,他总是想尽办法拼凑出什么,却什么进步也没有。

一定要想起的事……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江苡 摇头晃脑,无法理解夏玮枉话里的深意。

“我又不是说给你听,听不懂就算了。”只要睿予能明白就好了,夏玮砭透过后视镜瞥了蔺睿予若有所思的神色一眼。

名贵轿车驶进高雅的镂空雕花大门,蔺睿予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窗外那广大绽放花卉的花园里。

“觉得熟悉吗?你在这里住了六年喔。”夏玮砭刻意放慢车速,绕着花间的车道行驶,让蔺睿予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你有想起什么吗?”江苡 瞅着蔺睿予直盯着庭园的眼,关心地问。

“我不知道……”蔺睿予无意识地启唇,视线落在越来越近的欧式月白色的三层楼别墅上。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觉得自己的呼吸缓缓地变快。这里是他的家……还有那个叫闻人琰的人……

他抬起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三楼其中一扇落地窗上。

那个窗帘……是深蓝色的……

深蓝色……心底猛然一揪,蔺睿予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夏玮砭将车子停在主屋前面,他拉起手煞车,按下身旁的中控锁,蔺睿予身旁的车门一下子就打了开来。

他回头看着他。“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去的你要自己努力。”扬起唇角,夏玮砭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嗯……谢谢,再见。”蔺睿予向江苡 和夏玮砭道谢,他看着台阶延伸过去的大门,胡子爷已经站立在那里等他。

“睿予。”要下车之际,夏玮砭唤住了他。“希望你能想起那惟一……该记得的人。”

蔺睿予微愣了一会儿,走出门站立在车旁。

惟一该记得的人?

他没来得及理解,也没来得及发问,夏玮砭就用中控锁关起车门离去,神秘的笑仍是留在嘴边。

随着轿车扬长而去所撩起的沙尘,轻刮起一阵微风,卷起了片片落叶。蔺睿予看着宛若月色的建筑物,他的心脏异常急跳着。

他习惯性地抬手摸着空无一物的胸前,那深蓝色的窗口像是有魔力般地吸引着他。

他想要恢复记忆……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心悸……想要……看看那个人……只见过一面,却让他一整个月都印象深刻的人……

蔺睿予深吸一口气,留恋地看了那蓝色的窗台一眼,拾级而上。

他一定要……忆起那个留在心底模糊的影像究竟是谁。

* * *

“不要……”

狭窄暗沉的空间里,他手上紧拿着洗烫得挺直的衬衫喘息,灼烧的热气吹拂在他的颈间,他想往后退,背后却抵上一堵冰凉的墙。

惟一一盏晕黄的小灯在闪烁着。

“放开我。”他无力地喘息,任凭那有如火焰般的唇舌烙印在他暴露出的光洁肌肤上,鲸吞蚕食着他所有的理智,除了无意识的抗议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拒绝动作。

夹带着极度危险的魅惑欲念围绕在他们之间,高温的呼吸彼此纠缠,让他感到疼痛的吮吻一路下滑,没有停留、没有温柔,执意地在他敞开的衣襟里刻下痕纹。

“呃!”他上身的薄衫被粗暴地扯开,没有阻碍地被拉退至腰间,平滑的胸膛被迫拱起,承受使他神智昏茫的过热接触。

男人的手伸至他腰前,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打开裤头上的金属圆扣,如同加诸在他肌肤上的吻一样,毫无困难地移下长裤的拉链。

“我不要--”他的反抗被探入的蛮横大手给截断,下一刻,半褪的深色布裤被强硬地扯脱而下。凉意袭上他的下身,他难堪地推拒着男人倾靠接近的宽阔胸肩,却无法忽略身前的大手。

窒凝的激情空气里逸出一声低笑,带着讽刺。

他的抵抗被制服住,整个人被推向背后的粉墙,过度用力的突然动作弄痛了他的背脊,他本能地抬起腰,闪躲碰撞后的反作用力。

“呃--”

“蔺。”男人带着性欲的低沉磁嗓在昏暗的狭小空间里响起,好听得犹如天籁。

男人邪哑地沉笑。“叫我名字。”

他出不了声,甚至无法理解男人在说些什么。

“呃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遭的景物越来越虚幻。

“我要听你叫我的名字。”男人重复。“我是谁?”

你是--

“……”他开口,声音却不见了。“--”他完全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等一下……他说了什么?这个抱着他的人是谁?

“再……说一次。”这一次,连男人的声音都模糊了起来,仿佛坏掉的电视机沙沙作响。

“--”他听话地开合着唇瓣,清澈的眼眸始终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

不对……他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他说了什么名字?

“很……好……”男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破碎。“你要……永远记得……”

那个名字……到底是……好像是……对他……很重要的名字………

第三章

本就暗沉的空间,一下子换上整片黑幕。

掉落在地上的衬衫、狭窄的小房间、头上晕黄的灯光全部在瞬间消失!

眼前的黑暗露出光点,细小的光芒越扩越大,明亮得让他的视线呈现一片白雾。

男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他想都没想的就伸出手抓向男人化为空气的形体--

等一下!他要知道那个名字!

蔺睿予在一刹那间张开双眼!

天花板。

米白色的天花板。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伸向天花板。

梦……做梦?

蔺睿予躺在床上喘着气,一时间还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他将伸出的手缓慢地握成拳,确定在自己手心感受到收紧的骨节。

他微愣,然后很快地坐起身。盖住的薄被从他身上滑落,他低垂着头,发现自己穿的衣衫已经全部汗湿。

他有些慌乱地抚着额,转头巡视房内的景物。是他的房间……这是胡子爷昨天带他上二楼时说的……这是他住了六年的房间……

是梦………原来是梦……

这……

他怎么会……梦到自己被一个男人侵犯?

他居然跟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蔺睿予闭了闭眼,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更让他惊愕的是,梦中那肢体相合的真实感宛若他真的曾经做过那种事一般。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那个梦、梦里的场景、梦里的男人,全都好像真正存在过!

为什么……那鲜明的感触仿佛还留在自己体内,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胸口,在察觉自己又做了什么动作时,不禁眉头微蹙。

怎么……老是这样?他低首看着什么也没有的胸膛,明明就是空无一物,但他怎么老是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倏地,他脑海中闪过刚才在梦里自己胸前反折的红光。

“咦?”蔺睿予怔然地停住手。好像……是一条项链?

一条细银链串接着火红色的……菱形水晶。

蔺睿予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就像是心里传出了声音在告诉他……那是一条串连着菱形红晶的项链。

那条项链……那条项链……他曾经拥有过那样的一条项链吗?

在医院时,他的记忆恢复一直呈现停滞不前的状态,没想到搬回他房间住的第一晚,就抓住了一些东西。这个认知让他强烈地想要赶紧想起以前的事,他看着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尝试回想可以开启他封闭过往的钥匙。

才睡醒的脑袋里极快速地跑过好多画面,像是走马灯似的,炫目的颜色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他急着想看清那些画面所呈现真正的样子,胸口却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得他只能选择放弃。

“呃……”额上的疤痕又传来疼痛,他连忙抬起手按住,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一些不舒服。

他静下心,缓缓地调匀自己紊乱的气息和思绪。过了两分钟左右,疼痛果然慢慢地减轻。

颊边滑落一道冷汗,他抿着唇抹去。

手指不经意地滑过自己的颈项,适才做的梦又毫无预警的回到脑海里,他甚至能感受到梦里那个男人留在他颈肩上的体温。

像一团烈火似的,那样炽热,那样令人难耐,那样地焚烧着他的身体、理智、灵魂……

那个男人………虽然只能瞥见他不清的俊美轮廓,但他唇角不经意扬起的摄魄魅笑……蔺睿予心脏猛跳,身体瞬间灼热了起来。

好危险。

毒药……

那是个像毒药一样的男人。

太怪异了………这个梦真实得太难以解释了!

难道他真的曾经跟一个男人,或者他以前的性向是--

不可能的。蔺睿予在心中告诉自己,但他根本没办法确定,毕竟他连一点关于以前的记忆都没有。

他现在才发现,若他真的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想起过去他二十年的所有事情,那么,该如何接受别人眼中“以前的他”和重新开始“现在的他”就成了最大问题,这代表他将会变成另外一个蔺睿予,不可能会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蔺睿予………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现在的他可能接受吗?

可能吗?

他无声的叹息,想挥去脑海中残存的梦。不能再胡思乱想,梦就是梦,跟现实绝对有差距……他得赶快把这个荒唐又没有根据的奇怪片段忘记。

他看一眼床头上摆放的时钟,在看到上头的数字后,眉间的疑惑又深了。

七点半。

又是七点半……他总是在七点半起床。从他车祸清醒到现在,每天都是如此,准确得像是报时台,他甚至以为是病房里挂的壁钟有问题。

他以前一定是个生活非常规律的人。

还是说,有什么原因让他一定得在这个时间醒来?

“咳!咳!”身上冰凉的汗湿薄衫让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他闭了闭眼,站起身,暂时忽略纷乱的心思,走进浴室里盥洗换衣。

几乎是一种习惯的潜意识行为,手一伸出去就知道灯光开关在哪里,衣柜一打开就明白自己该拿哪件衣服。果然是他住了六年的房间,这可以算是好的开始吗?

蔺睿予走出房门,昨天胡子爷告诉他刚出院不用急着去上班,先熟悉家里比较重要。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对于这个尚属陌生的“家”,感到不自在。

走到楼梯口,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踏上通往三楼的阶梯。

他微愣,自己明明是要下楼去找胡子爷的不是吗?怎么……他不自觉的抬眸望向三楼,有一扇米白的房门仿佛在吸引着他。

就像是催眠似的,他移动站立在台阶上的双腿,缓步地拾级往那扇门走去。

从三楼的走道望过去,总共有七、八个同样颜色的房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要找的是哪一扇门。他就是知道。

宛若门上刻了印记。

他驻足在门前,略一迟疑后,将手搭上门把。稍嫌冰冷的金属圆把让他额角上的痕纹猛然一抽,有如接收到感应的提示,他不再犹豫地打开门进去。

深蓝色。

像深海一样的蓝色。

深蓝色的房间、深蓝色的柜子、深蓝色的窗台、深蓝色的窗帘、深蓝色的大床、深蓝色的丝被,还有……被深蓝色拥抱的……男人。

蔺睿予的呼吸倏地停止,他瞠目看着沉睡在大床上裸露的完美躯体。

男人的身体很美,每一条曲线都像是上帝给予的特别恩赐,被薄被覆盖的下身隐约可见修长的双腿,沿着被缘而上的是引人遐想的紧瘦腰臀,侧躺的睡姿展现了漂亮的背脊肌理,宽阔的双肩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力的肩胛骨,每一分每一寸都足以蛊魅任何人无法转移的目光。

男人微侧背对着他,他只能瞥见些许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

心脏紧缩了。蔺睿予的眼眶发着热。

“闻人……琰?”他颤悸地开口,甚至没看清楚床上男人的长相,或许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就是下意识地启唇了。

毒药--毒药般的男人--

大概是听到蔺睿予的低喃,床上的人缓缓地翻了个身。

蔺睿予反射性地后退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深处就是不想面对这个人。

闻人琰就是那个只在医院里见过一次,却让他印象极深到刻痕在心头上的人……为什么?这一个月以来,他明明是想再见到他的,就连昨晚,他都很在意地寻找着他夜深未归的身影。

为什么?现在见到了,却反而有种想逃的感觉?

他到底是渴望见到这个人,还是巴不得能够远离他?蔺睿予心头矛盾的思绪乱成一团,他决定要转身离去。还没来得及收回缠绕在闻人琰身上的视线,有某样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在瞬间揪住他所有的心绪。

闻人琰并没有张开眼睛,他只是微侧首换了个姿势,露出平坦光滑的胸肌,随着他的动作,颈项上滑落了一条反折出妖媚红光的坠饰。

银色的链锁串连着……火红色的菱形水晶。

蔺睿予愣在原地,愕视着那前一刻才出现在他梦中的赤艳菱晶。

随着那闪烁的光芒,他的心就好像被疾雷划劈过一道又一道伤口。

半敞的落地窗外突如其来地刮进了一阵不小的逆风,将本来平垂在地的深蓝色大窗帘猛然吹袭得沙沙作响,在窗台上诡异地飞舞着。

蔺睿予没办法移开胶着在闻人琰身上的注视,额角宛若被电殛,震慑得让他全身僵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他失去的记忆里有着什么秘密?

他究竟忘了多重要的事情?

多重要?

仿佛要回答他所有的疑问,床上的人缓慢地张开勾魂的幽邃眼眸,在察觉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后,他撑起手肘微坐起身,美丽的黑瞳对上蔺睿予。

蔺睿予甚至忘记自己是擅自进入这房间,他没办法做出任何礼貌性的离开动作,只是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对方的注视下不停地沉沦………

沉沦……而且--无法自拔。

* * *

棂台上的帘布舞扬着,像是深蓝色的波浪,展现出它柔软的姿态;空气里只有布料吹拂震动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或者,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闻人琰坐在床上,没有为何会看到蔺睿予出现在他房里的疑问,冷淡的双眸感觉不出他的心思有什么波动。他只是看视着蔺睿予。

他知道蔺睿予昨天就出院回来了,他也知道夏玮砭打过很多次电话找他,他更清楚蔺睿予的记忆在医院里的一个月以来完全没有恢复。

他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这个……空有蔺睿予的样貌,内在却是另外一个人的他。

蔺睿予对于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他的贴身男佣?是他的特别助理?是他的跟班?还是专门伺候他的奴仆?

这一个月以来,就算他刻意地用工作来忘却蔺睿予的所有事情,还是会不经意地想到这个问题。

以前,他根本毋需在意这种事。外人加贴在蔺睿予身上的标签跟他一点干系都没有,就算有人说蔺睿予是他包养的男妾、小白脸,那都是蔺睿予自己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蔺睿予在他身边越久,他越对那些冠在蔺睿予身上的肤浅名词感到厌恶,他不是佣仆,也不是跟班!

蔺就是蔺!

是只专属于他的蔺,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当蔺睿予质问他为何把他当成玩具的时候,他真的感到愤怒。因为他从不会那样想过。

他知道自己对蔺睿予有一种独占极深的执着,那种几近毁灭的占有欲强烈到让他没有考虑就用行动彻底得到他。

那是什么?这样执意到让他可以藐视一切世俗的感觉是什么?

他从不费力气去了解,他只要清楚蔺睿予绝对不会离开他,这样就够了。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或许是因为蔺睿予对他百依百顺,让他有了绝对拥有他的信念,所以他逐渐地忽略了蔺睿予的感受;又或者,其实他根本不想去知道蔺睿予对他占有了他这件事是什么感觉。

是恶心?排斥?还是无法忍受?

他一次次地让蔺睿予沉溺在禁忌的欲望大海当中,却也一次次在他苏醒后的双眸中看到自责与懊悔。他总是觉得,他得到的,只有蔺睿予的身体。

这让他更加强硬地想用渴望欲念的本能来使蔺睿予屈服。

他甚至不想去深思,究竟他真正想要的,是蔺睿予的身体?灵魂?还是心?可能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全部都要。他要完整的蔺睿予,也要他以最完整的姿态属于自己。

这种执着,一直都只独对蔺睿予而已,但他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他?为什么会不想放手?为什么在每个抱他的夜里才会感到充实?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会对蔺睿予有情欲,跟他是什么性别、什么外貌根本没关系,只是因为他是蔺睿予,所以他才会想要他。

但理由是什么?他以为,只要蔺睿予不离开他,总有一天他会知道那个原因。

他一直以为蔺睿予绝对不会离开他……直到现在的情况改观了。

闻人琰靠坐在床头,沉默的烦躁空气让他皱起了眉,蔺睿予看着他眼神里的陌生和困惑更让他的脸色冷到极点。他不悦地拿起床柜上的烟盒,抽出了一枝细白的长烟。

他总是在思考或者情绪差的时候抽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少抽,几乎连打火机都不碰了……什么时候开始?

闻人琰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蔺睿予时常掩嘴轻咳的画面。

该死!

他一使力,将手中的长烟折成两段捏碎。

闻人琰冷脸着站立在一旁的蔺睿予。他在等他开口。

这三十天以来,他几乎每个夜里都会去医院探视蔺睿予,但并没有和他照过面。

他知道蔺睿予睡得并不好,晚上有时会坐在病房里的窗前沉思,而他则会坐在房外的长廊等待他入睡,一旦等到蔺睿予上床休息了,他才会开门进去。

他想看着蔺睿予。那种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强烈渴望让他每天在做完繁忙的公事后,就驱车来到医院。

但他也矛盾的不想和蔺睿予相见。他知道现在的蔺睿予已经不再是本来属于他的那个人,他也明白现在的这个蔺睿予会用什么样疏离的态度来面对他--

这让他无法忍受。

所以他只在睡梦中看着他,这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完全地专属于自己。

没去接他出院也是,昨晚刻意地晚回家也是,他不想和心里已经没有了他存在的蔺睿予照面,这会让他恼火地想要拿条链子把他锁起来。

就像现在看到他站在房门口,而想要把他脱光衣服强占一样!想到这里,闻人琰的眸色倏地变深。

蔺睿予僵直了身体,在闻人琰的注视下,他的胸口被心脏猛烈的撞击着。

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不是走错房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只是深刻的感觉到非进来不可……他不知道这房里有人,更不知道这是他……闻人琰的房间……等等!

他是因为感受到这房间在吸引着他才进来的,还是因为这是闻人琰的房间才吸引他进来?蔺睿予抿着唇,脑海中浮现的答案仿佛是后者。

为什么会这样?他已经搞不清楚了……好多事情都怪异得让他难以理解。蔺睿予又下意识地摸着前襟,眼神对上闻人琰光裸胸前的那条菱晶项链。

“那条……”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口了。蔺睿予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想问的事情问出口:“请问那条项链……是你的吗?”他蹙眉,明知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情况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但他就是想知道。

闻人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他淡淡地启唇:“……你想起什么了?”

蔺睿予脸上发热,他总不能告诉他,是做梦梦到的吧?一想起那个梦,他连手心都冒出薄汗。

他垂首,不自觉地又看着胸前,总觉得那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没……没有。”

“没有就出去!”闻人琰黑瞳底的光芒锐减,他极其沉冷地站直身。“下次不要再走错房间!”他起身的动作稍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他拿起床边的长裤套上。

蔺睿予被他突然站起身的举动吓一跳,幸好他很快地穿上裤子……

自己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对和自己同性的人裸身惊讶?甚至……他觉得那副美丽的躯体好诱人又好熟悉……

仿佛他也曾经感受过那样的体温……

刹那间,他想起梦里那个像毒药的男人。他连忙摇了下头,想摆脱眼前不实的画面。眼角瞥见闻人琰要进浴室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上前唤住他。

“闻……闻人先生!”他脱口而出生涩的称呼。

高大挺直的背影顿住。

闻人先生?在这个家,蔺睿予一向是唤他“琰少爷”,只有他才这样叫,其他人都只称呼他“少爷”;而现在,蔺睿予居然连该唤他什么都记不起来!闻人琰紧握着拳,但还是停下脚步。

“我不是叫你出去?”他冷着脸,口中说出会伤害人的话。可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蔺睿予相处。

他大可以再重新占有他,把他纳为自己的所有物,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闻人琰冷然地瞥视着蔺睿予额前无法被浏海全部盖住的白色伤疤,他胸口的怒火狂炽的燃烧着。

他从不允许自己犯错!

然而,那道浅色的疤痕却每一次都让他想起蔺睿予在他怀中呕血的画面!

每当想起自己的双手碰触的是蔺睿予温热的赤红血液,宛若是在提醒着他,他惟一承认犯下的错误是多么地不可原谅!多么地……无法挽回。

他并不想再重蹈覆辙。

但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不会让蔺睿予离开他的身边,就算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可以等。

一年想不起来就等一年,两年想不起来就等两年,十年都没办法想起来就等十年!

他可以等他一辈子!

在蔺睿予回忆起他的存在之前,他不会碰他,只要他不离开自己身边就好。

他绝对不会放手……也绝对不会放弃。

蔺睿予愣怔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唤住他,只是觉得,有好多疑问想要问个明白,而且心底有声音在告诉他:这些疑问好像都只有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可以给他解答。

他听胡子爷大略说过他小时候被救到闻人家的事情,他也听了胡子爷描述了他以前平常的生活,还包括他的工作。他很快地发现,无论是在家里、在公司,平常或者假日,在他所拥有的时间空间里,闻人琰这个人占了绝大部分!

他甚至也感觉自己的确………比较在意这个人……

“你到底有什么事?”见他沉默了半天不语,又加上自己心烦,闻人琰刚睡醒的脾气引燃爆发,他的语气显得十分不高兴。

蔺睿予心颤了一下,他察觉自己根本无从抵抗这个男人的任何情绪。以前他们之间也是这样的吗?总是闻人琰占上风?

“我只是……”他才开口,闻人琰却已转身不再理会他。“等等!”他一急,就伸手抓向闻人琰的手臂。他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那条项链究竟是不是他的?为什么他会对他有种--

啪的一声!

蔺睿予才碰到闻人琰的手,就被他坚决且十分排斥的挥开了。

他愣愕的停下尴尬在半空中的手,心里有一种……受到伤害的苦涩……

他那么不想让自己碰触到,就好像他有什么传染病一样……蔺睿予胸口一奎,他的唇上失去血色。

凝窒沉碍的气流让人无法喘息,半晌的沉默充斥在他们之间。

“你……离我越远越好。”闻人琰只丢下一句极为冰冷的话,几乎冻伤了蔺睿子缓慢收回的手。他没有表情,就这样踏入了浴室里,反手用力地关上门,将蔺睿予摒除在他的气息之外。

蔺睿予始终垂着首,看着深蓝色的地毯,好像自己已经被那深海般的颜色狂猛的卷入,沁染了一身,没办法恢复原状。

“好痛。”他低喃着。握成拳的手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衫,不知道是被闻人琰扯脱而在手上留下的红痕隐隐作痛,还是听了闻人琰最后的话后心口在痛。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共有的时间和所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会为这种小事感到……难受?

他不会的……就算他们以前是多么要好的朋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不会对现在的他造成什么影响的。

不会……

不会的。

蔺睿予看着足下的深蓝,那强卷去他神智的颜色仿佛在嘲笑他所做的无谓反驳。

第四章

这种不明白的状况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除?

蔺睿予缓步走在闻人家广大的花园里。晚秋洒满了整地的落叶,因微风吹拂而起舞,傍晚的橘色夕阳斜照,恰好的温度让人感觉舒服至极。

他走在花间的小径上,踩着铺了漂亮碎石的步道,环视着这曾经对他熟悉,现在却让他感觉陌生的庭园里。

他很慢很慢地跨出步伐,想要借周遭飘然的景物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但缠乱的思索却怎么也不听话,反而因为宁静的花园而更大肆地在他身体里鼓噪。

多久了?三天?还是两天?那个早上之后过了多久?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奇怪,被闻人琰排斥的情景怎么挥也挥不去,就像是一根针刺深入在他的胸腔里,让他感觉疼痛却又无法取出。

真的……很奇怪。

蔺睿予收回看视远处温室的视线,弯出小径,往那个方向走去。

现在该做的,是尽快地找回自己的记忆,所有的疑问在恢复记忆之后,马上就可以迎刃而解,他不该在这重要的时候胡思乱想。

但,不想就能解决眼前的心烦吗?似乎也不能。

他越来越想看到闻人琰,两人几乎碰不到面的事实让他焦急。他告诉自己,会那么想见到闻人琰,是因为有好多问题的线索都在他身上……包括那条项链,他只是想看看能否从他口中得到可以回想起过往记忆的契机……只是这样子而已。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

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会那么想接近闻人琰,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他甚至没办法否认。

闻人琰这个人,几乎占去他心头上的所有分量。

这让他更加想知道,究竟,他以前和闻人琰之间的记忆是什么。

他努力地尝试回忆,每次总要触碰到边际的时候,闻人琰那张俊美却冰冷的容颜就会跃到眼前。

于是,他……犹豫了。

他和闻人琰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过去,是不是不要开启那扇封锁的门比较好?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越想理清楚就越乱,越想看明白却黑暗,他既不能逃避也无法自欺,只能催促自己面对现实,但是,那个现实,真的是他所要的吗?

蔺睿予敛下眼眸,踏上如茵的绿草地。一直这样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还是跟胡子爷说一下,过两天去公司吧……或许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起一些片段……

他专注的脚步朝着温室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抬起眼,才发现温室门前的矮树丛前有个人影站立着。蔺睿予的脚步停在差不多距离男人十几步远的地方。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身后有人,他缓缓地回头。

那是个中年男子,身上的穿着十分休闲,脸上虽然已能看见风霜,但英俊的轮廓还是颇能勾勒出年轻时玉树临风的模样,他身材高大,没有半点一般同年纪男人的发福现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犀利得像是可以看穿任何东西。

蔺睿予愣在原地,觉得那个人乍看之下好眼熟……

中年男人朝蔺睿予看视两眼后,举步走向他。

蔺睿予怔立着,中年男人的目光一直紧锁住他,就这样直视毫无遮掩。

他认识这个人吗?不然他怎会朝自己走过来?可是不对,胡子爷已经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介绍给他认识过了,他确定自己没看过这个人,那………他是谁?

门口的警卫是不会随便放人进来的,所以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歹徒……

就在蔺睿予想着该有些什么动作时,中年男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并且开了口:

“今天天气不错,你也出来散步?”中年男子刚毅的唇角划开一道微笑,他用着对待熟人的语气打招呼,更加让蔺睿予迷惑。

“嗯……”蔺睿予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请问你是?”他想,至少要把来人的身份确认。

中年男人又看了他半晌,那双瞳眸充满睿智的精光,他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儿子住这里,我今天是来探望他的。”中年男子望向远方,沉稳地轻语。

儿子?蔺睿予直接就联想到住在庭园旁宿舍里的那些佣人,还有住在主屋里那几个做了很久的管家。

他突然想到他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闻人……呃,这房子主人的特别助理。”他实在觉得自己对这个称号有些陌生。

中年男人收回望向别处的视线,微笑挂在唇边,仿佛他早就知道蔺睿予不是什么外人一样。“你好。我叫方梁,你叫我梁叔就好了。”他伸出手,和蔺睿予交握。

“我是……蔺睿予。”他有些怔然地回握。他开始觉得,这个脸上带着笑的男人好像……有点令人看不清。

“你可以带我去找我儿子吗?”方梁看着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邀请,却让人不得不服从。

“你儿子……我也对这里还不太熟……”蔺睿予不明白为什么方梁一直盯着他看。他不知道他儿子是在闻人家的哪里工作,他虽然大概知道位置,但很多地方都还没辨认清楚,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帮上忙。

“不要紧。”方梁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随后,没有解释他儿子是在这广大房子中的何处就迈开双腿而行。

问睿予只能跟上,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行动已经不自觉地被方梁牵着走。“请问你儿子……”他是想问,他儿子在这房子的哪里工作,可是却被方杰打断他的话。

“我儿子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我以他为荣。”方梁侧首淡笑地看视着走在他身旁的蔺睿予,然后确定蔺睿予会暂时听他说话后,又再度缓缓地开口:“但他很不喜欢亲近任何人,我想这是我的错,他从小到大就必须比平常孩子读更多的书、懂更多的事情,没有时间交朋友,也没有时间玩乐,他很争气而且聪明,十五岁就跳级到国外的大学就读……身为父亲的我理所当然地觉得很骄傲。但现在想一想,当初如果能够多关心他一点就好了。”他的眼神望向遥远的主屋方向,语气像是在叹息。

蔺睿予不知道为什么方梁要和他这个相识没有几分钟的陌生人说这些,但他只是听着。他看着方梁的侧脸,依稀能感受到他身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与忏悔。为什么……要忏悔?蔺睿予不解。

“我因为忙于事业,很少去探望或者关心他,他的母亲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出远门,我总是觉得儿子很独立,自己能够处理任何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他是真的很独立,独立到根本不需要我们。”方梁苦笑。“等我发现的时候,我们父子的感情已经像是陌生人一样疏远。”

微风吹乱了方梁的话语,听起来好幽邈。

“为什么?”蔺睿予疑惑,就算是不常去探望他,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隔阂,寒暑假的时候,他儿子应该可以回国亲近父母才对。

方梁了解蔺睿予是在问什么,他唇角的笑意更不真切了,眉间也有了皱折。“我总是觉得他能力好,每次一见面就是要求他要更进步,忽略了他的感受,久而久之,看了不停地要求外,我们之间变得什么话也没办法自然地说出来。他的个性会变成那样孤僻,是因为我把他丢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要负一半的责任。”

蔺睿予静静地倾听,发觉他们行进的方向离主屋越来越近。他儿子是住在主屋里那几个管家其中一个吗?蔺睿予猜测。

“不过,我这个什么都不重视的儿子,总算也有了特别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方梁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蔺睿予身上。“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他的感情表达有所缺陷,有了他能够重视的人,我觉得很欣慰也很讶异;但是另一方面,或许这是个最差的选择也不一定……但我听说,连我儿子自己都还搞不清楚呢!”他笑,有些烦恼、有些担忧,似乎还有更多的……包容。

“你……你会支持你儿子吗?”蔺睿予问,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问了,而且心底深处十分想知道答案。

方梁在主屋的喷水池前停下脚步,他看着蔺睿予认真的表情没有开口。

良久,他勾起一道意味深长且特别奇异的笑容。

“他是我的骄傲。”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正面回答蔺睿予的问题。

蔺睿予愕视着他,奇怪地感觉自己的眼眶好热……

主屋的门被打了开,走出来的人是胡子爷。他似乎没料到一打开门就有人站在那儿,微顿了一下,正想出声和蔺睿予打招呼时,眼角瞥视到蔺睿予身旁的方梁,他的眼眸倏然瞠大。

“您……”他震愕得说不好话,仿佛毫无预警地看到什么令人极为惊喜的事情。

方梁一派地优闲自若,他微笑。“老胡,我回来了。”

“老爷!”胡子爷高兴地笑咧了嘴。胡是他的本姓,闻人家上一代的主人都是这样唤他的。“您要回来怎么不通知一声?”他走下阶梯,只差没有上前拥抱。

“想给大家惊喜啊。”方梁扯开嘴角淡纹,瞥视着身旁的蔺睿予,发现他的脸上一片茫然。

老爷………老爷?

胡子爷叫闻人琰“少爷”,那么,老爷不就是……蔺睿予错愕地看着方梁,脑中一片混乱。突地,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叭呜,他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一辆黑得发亮的高级房车缓缓驶近。

是闻人琰回来了!

蔺睿予感觉全身的细胞在一瞬间敏锐起来,心跳也逐渐加快。

“是少爷。”胡子爷的笑容微软,脸上有着忧虑。

“我知道。”方梁淡淡地说着,一直挂在唇角的浅笑不知何时已经隐去。

高级黑色轿车熟练地停靠在主屋前,胡子爷上前恭敬地打开后车门。

闻人琰跨出车门,颀长的身子站立在车旁,一身优雅的西装笔挺,衬托出他绝魅气质。

他幽黑的目光先落在蔺睿予身上,然后缓缓地看向旁边的方梁。他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情绪的表现,毫无一丝喜悦或是讶异,冷淡得像是在看路上不相识的行人。

蔺睿予站在旁边,他能够感受到,刚才闻人琰看着自己的视线多么的灼热,即使是只有一刹那,他也能够完整清楚地接收。他的心脏狂跳,本来就微乱的呼吸更是在听到方梁的话后差点哽住。

“琰,我回来看你了。”低沉嗓音回荡在周围。他没有笑意,眼底唇角都没有,适才的闲雅已不复见。“你没忘记我是谁吧,儿子?”

闻人方梁除视着眼前比他还高大还冷漠的男人--闻人琰,他刚才说的骄傲、他的长子。

本来凉爽的气流变得像是一把拉饱的弓,紧绷的尖锐震动让人头皮发麻。

* * *

窗外,叶子飘然而落;书房里,空气凝结沉重。

“我有两年没看到你了吧?”闻人方梁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把目光移放在对着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暗黑身影。

或许是室灯稍暗的关系,也可能是坐的位子背了光,总之,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好遥远,远得像是海洋的两端,摸不着头也看不到尾………他们两人的座椅也才不过隔了一张桌子。

真是好笑。每见过一次面,他就觉得彼此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扩大。

有哪一对父子是像他们这样的?

他真是个失败的父亲!每当看到闻人琰时,他总是会这么想。

闻人方梁的薄唇抿着,他也想对儿子展愉欢颜,但这种气氛、这样对峙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在比赛气势似的,剑拔弩张;跟自己的儿子说话像是要赴战场打一场硬仗,别说笑容了,就连想要控制好随时会爆发的脾气都难如登天,他要怎么放开心胸来笑?

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儿子面前笑过了……他几乎就要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前一阵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打通电话,你真以为我在瑞士就什么都不知道吗?”闻人方梁冷着脸道。他指的是有人寄恐吓信要狙击闻人琰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他没办法平心静气看待,所以话语中带着指责。

以闻人琰在商界上的身份很容易遭到同业觊觎或妒忌,他早就叮嘱过,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偏偏琰老爱跟他作对!

叫他不要树立太多敌人,他就加快动作整倒看不顺眼的公司;叫他要对来历不明的黑函调查清楚,他就把那些可以当成证物的信件一把烧个精光;叫他处理事情不要太过强硬,他就誓不得手绝不罢休--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几乎是无所不能,但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到达子弹打不死的境界,他毕竟还是会担心。

就像那个车祸。

闻人方梁很想摇醒这个死脑筋的孩子,但他做不出来,只能看着眼前沉默的儿子。

要不是夏玮砭前两个星期打电话告诉他一些事情,他大概到进了棺材都不会知道自己儿子曾经被人以那种卑劣疯狂的方式狙击……不过,这倒让他对闻人琰身旁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特别助理起了兴趣。

奋不顾身是吗?他儿子哪点值得了?

闻人琰始终不语,他看视窗外的天空,抚弄着胸前的红晶项链。

他不知道要跟自己的父亲说什么,从以前到现在都不知道。

以前父亲只要一见面就会要求他把事情做得更好,把能力更加提高,可是现在,他在商界的位置甚至可以呼风唤雨,他达成了父亲的愿望,并且做得更青出于蓝,既然如此,一向只谈论公事的他们,也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两年没去探望父母,他却一点都不想念,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岁月中,从懂事以后,他就时常都是独自一个人,就像是一种习惯,他跟父亲除了在接管公司那时比较频繁的见面,之后便恢复往常,他还是一个人。

不,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蔺,不算是一个人。

闻人琰的深眸瞥向手心中的火红水晶,脸上不自觉地放松跟闻人方梁相处时的那种紧绷。

“你总是不喜欢跟我说话。”闻人方梁虽然没办法缓和神色,但他的语气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慨。

他多想和久未见面的儿子拥抱、寒暄!每每总是在心里幻想多次,希望他们父子俩能够自然地对谈,然而在真正见到面之后,他却总是因为太过于紧张而绷着一张脸,气氛怎会好起来?再者,两人之间那种日积月累的疏离就像是一堵宽高厚重的钢板墙,他现在才想跨越,已经来不及很久了。

“没什么好说的。”闻人琰漠然地开口,这是实话。他专注在菱形水晶上的眼神微软,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听到父亲叹了一口气。

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父亲在他面前泄露多余的情绪。

从未!

他一定是听错了。

没什么好说的………多贴切的一句话啊!他完全没办法反驳。闻人方梁紧皱着眉,纵然觉得儿子的态度让他气闷,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后果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除了在心里懊恼外,什么怨言也说不出来。

也罢!先把事情确认才重要,之后的就再说吧……现在,该怎么进行才好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简直越来越不像话!翅膀长硬了能飞了是吗?两年没来看我和你妈,一见面就摆脸色给我看,亏我还大老远的跑回台湾!”闻人方梁疾言厉色,属于父亲的威严展露无遗。

果然是他听错了,父亲是不会感到悔恨而叹气的。闻人琰冷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每次回国找他,总是会先兴师问罪一番,说什么他这个儿子对待父母的态度太冷淡,比陌生人还陌生……大老远的跑回台湾?又没人邀请他!

带着母亲去瑞士的时候也是,什么也没跟他商量就走了,虽然胡子爷后来告诉了他,但他还是整个家里最后一个知道他们要去瑞士定居的人,父亲在到了那边后的一个月才打了一通长途电话回来告知,只简短的交代了两三句,把他一个人留在台湾。

是谁陌生?是谁态度冷淡!

两年没见面,他不也没打过电话关心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边说教!

既然他们没把他当亲人,那他也省了一桩麻烦事。

“你到底有什么事?”闻人琰不耐地开口。他知道父亲是不会没事来找他的。虽然胡子爷曾经告诉过他,他每次都是故意找借口、找机会回来探望他,这样才不会别扭,并不是有事情才想到要找他……

探望?他一点都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总之父亲会回来,一定是找他有事。既然如此,就赶快把事情说出来,他不想浪费分秒,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跟他周旋,他现在惟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闻人琰握紧手中的坠饰。

闻人方梁瞅着他,沉吟良久后才开口:“我这次回来是跟你文叔讲好,过两天我们有个饭局你要出席,文叔的女儿也会到场。”他讲的很简短,也很简单。文叔是他的老朋友,两家彼此是世交。

换言之,就是要闻人琰去相亲。

闻人琰冷笑,笑意不达冰冷的眼底。

“不。”他也回答得很干脆。

“你也二十五了,还要玩多久?”闻人方梁冷寒地看着他。“文叔的女儿温柔婉约,又贤慧持家,这种对象已经很难找得到。”他眯眼,带点警告的意味。

“你可以自己娶。”闻人琰的笑更加地阴冷,几乎让书房的温度一瞬间降到冰点。

闻人方梁大怒,他用力地朝红木桌面拍下,连桌上摆放的咖啡杯都被震得跳起,响彻整个室内,闻人琰却纹风不动。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这几年你闹了多少绯闻?‘杨氏资讯’的杨菁雯、‘汛岚电子’的尹又琳、影剧红星、商界巨子的千金、大牌模特儿,到前一阵子的方晶雅,你是不是觉得还不够多!”闻人方梁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要骂出来了。

“你马上给我成家,收收你的心!”他这句是命令,而且不容反驳。

闻人琰冷冷地看着他。比起闻人方梁的震怒,相较之下,闻人琰的思绪根本就像是处在状况外。

又是沉默,两个人对看着,气氛紧张。

“你想操纵我的婚姻?”闻人琰冰森地启唇,像是在问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是你玩得太过分,你想气我,那我就如你所愿。”闻人方梁的语气也丝毫不缓和。他知道他其实不是个会游戏人间的人,虽然女人多,但也摆明了根本不会把心放在她们身上,他会有那么多绯闻,有一半的成分是要气他这个总是叮嘱他要洁身自爱的父亲。

“你没办法摆布我。”这句千方百计就好像在嘲笑闻人方梁的不自量力。闻人琰只是淡淡地说着。甚至连看都不看他。

“是吗?”闻人方梁神色更加冷厉。“你不想结婚的原因……是包括和你乱搞的那个特别助理?”

话才一出口,闻人琰森凛阴邪的眼神马上像是一把毫不留情的尖刃直刺向他。

紧绷气流下伪装的表面平衡彻底瓦解!

闻人方梁镇定的接下闻人琰像是杀人的目光。“我说过,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人琰眯起寒眸。

父亲会对那些绯闻了若指掌不稀奇,因为那是会上报的消息,但他跟蔺睿予的关系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家里跟他们最为亲近的就是胡子爷,但他不是一个会碎嘴的人,就算他曾经怀疑过,也不可能会跟他报告,更何况胡子爷是绝不会背叛他;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找人调查我?”闻人琰的语气充满危险。

闻人方梁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你玩女人就算了,我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连男人都玩!要是这种事情传出去,闻人家的声誉都被你一个人搞脏了!你最好给我放手,不然别怪我对他不客气。”闻人方梁硬着声,说得毫无转圈的余地。

闻人琰全身都散发出前所未见的严冽,冰绝的漆黑瞳眸让人忍不住在心里发毛……

第五章

“不准动他。”闻人琰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从地狱发出的索命令。“我再说一次。”

他从柔软的坐椅中站起,倾下身直视着闻人方梁,坚定且极度认真地缓缓再次启唇:“绝对,不准动他。”他一双美眸像是燃起了火焰,狂暴的怒涛在里面奔腾流窜。

闻人方梁凝视着他像是誓言警告般的宣告,眉间的皱折却反而少了几许,唇角边有着了然的微抿。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他也离座,转身举步走向书房门口。

他的手才搭上门把,身后又传来了危险的低哑嗓音。

“你别做梦。”闻人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妥协。

他绝对不会受他摆布结婚,也绝不可能放开蔺睿予。

更不准……有人把主意动到蔺睿予身上!

闻人方梁只是微顿一下动作,然后扭开门把走了出。

关门的声音阻隔了两个人。

闻人方梁直到走出了三楼的长廊才放缓了脸色。

真是……这不孝顺的儿子,居然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父亲……他有这样教过他吗?他伤脑筋地抬手托颚。

不过呢,看来琰的确是很在意那个已经失去记忆的特别助理呐……

他根本就不用找人调查,饶是闻人琰再聪明,他也决计想不到这些事情全都是他身旁那个夏玮砭提供的情报……闻人方梁苦笑。

琰从不相信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为他担忧,理所当然地也就不会怀疑他会找上他的朋友询问他的事情。

父子俩分隔在地球的两端,要知道琰的事就得和他身旁的好友打好关系,幸好有夏玮砭这个活宝,关于琰的很多事都得靠他的越洋电话,这几年帮了他颇多的忙。不过话说回来,想得知自己儿子的消息还得这样偷偷摸摸,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唉,难怪夏玮砭每次在电话里都要取笑他一番,说他比他跟他儿子还熟……夏玮砭也算他的干儿子了吧?

一想到夏玮砭这次叫他回来的目的……闻人方梁头又痛了。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已经两个星期了,他也很努力地消化这个令人惊愕的内幕,但是……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啊……

他的儿子果然是爱上一个男人了……

这么明显,两年没见面的他都看得出来他泛滥的独占欲和保护欲,偏偏听夏玮砭说,那小子根本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嘛………

好复杂、好复杂!难道要他点醒琰“爱情”是什么东西吗?那不就是要他撮合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相爱?

可是能让琰这样用尽心思去重视的人,大概这辈子只会出现一个……因为他儿子死脑筋嘛!真是……简直是在考验他这个做父亲的智商。

心情好复杂啊……他为人父这么久,第一次有如此棘手的感觉。

不过夏玮砭说得对,看琰发怒失控的样子果真是……很有趣。

很有趣呐……

闻人方梁抬眼看着天花板,唇角不自觉地扯开一道淡弧。

* * *

美好的周末下午,天空却开始布满乌云。

最近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晴朗的蓝天一转眼,就会落下细细地雨丝。

天气不定……跟他心情一样。

蔺睿予坐在阳台屋檐下的白木桌椅,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心绪也好像被罩上了一层甩不脱的尘埃。

刚刚胡子爷告诉他,闻人琰在出门前吩咐过,叫他星期一就回公司上班,不准再待在家里。闻人琰终于发现他越来越像个无用的包袱了吗?蔺睿予微叹息,这样也好,他也不想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像个废人似的。

纵然一切都要重新学起,也好过像是被人养在家里的米虫。

他看着远处,沉浸在近日完全无法平静的思索里,没发现身后有人接近。

“要不要喝茶?”闻人方梁端着一个铁方盘,上面有一个淡黄色的瓷壶,和成套装砂糖奶精的小圆罐,手指上还勾了两个同色系花纹的杯子,他挂着微笑突然出现在蔺睿予旁边。

也没等蔺睿予回答,他就径自落座在他对面,还顺道把茶盘和杯子摆放在木桌上,又是摆明了不容拒绝。

“梁叔。”蔺睿予有些讶异地开口。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完全地真实体认到眼前这个带着笑的男人就是闻人琰的父亲。

不过或许是闻人方梁总是带着笑的关系,他并不会对他感到不自在。

他听过胡子爷说闻人琰的父母居住在瑞士养老,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养老?他一点也不觉得坐在他对面一脸优闲的闻人方梁老在什么地方,他看起来顶多不超过四十五岁。

“这红茶很好喝,是我特地带回来的。”闻人方梁倒了一杯递到蔺睿予面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什么?”他忙着在自己杯子里加奶精和糖,一边看着沉灰的天空,不了解这种景致哪里吸引人了。

“谢谢。”蔺睿予拿起杯子道谢。“我在看……也没什么。”他坐在这里看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坐在能了望远处的地方会让他凝重烦缠的思绪得到一些安抚。

他拿起杯子就唇啜饮,掩去有些淡郁的心绪。

“你不加糖?”闻人方梁看到他什么也没加还以为他忘了,见蔺睿予摇头,他又再问:“也不加奶精?”他看到他还是摇头。

蔺睿予微愣,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闻人方梁的语气却有点怪异。

“这是什么怪喝法?你跟琰学的?”他那个孽子喝咖啡也是什么都不加,他每次都很怀疑为什么他这样还喝得下去。

一个爱喝黑咖啡,一个爱品纯红茶,就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闻人方梁又加了两匙精到杯子里。

跟闻人琰学……是吗?蔺睿予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杯子,红棕色晃动的香醇液体映照出自己困惑的脸庞。

梁叔要是没问,他也不曾注意过……的确,不管是喝咖啡和喝红茶,他从来都没添加过半点调味,一般人都该会喝得十分不习惯才对,但他之前却完全没有发现有哪里奇怪……他以前……大概也都是这样喝的吧……

他又多知道一件关于自己的事了……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真的好想恢复记忆,好想知道……他和闻人琰的过去。

“你还是没变。”闻人方梁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突地冒出一句话。

“咦?”蔺睿予回过神,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闻人方梁浅笑。“我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他往后靠向椅背,享受着微风吹拂的凉爽舒适感受。

“你……你以前见过我?”蔺睿予瞠着眼,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见过。”闻人方杰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支着额侧。“你跟在我儿子身边六年,我见过你的次数自然不在话下,但我们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谈过一些简短的话而已。”那时是胡子爷带着他来见他,说明蔺睿予将会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蔺睿予疑惑。“那你昨天在花园里……”为什么要装成两人好像不认识的样子?还称自己是方梁,让他以为他姓方……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闻人琰的父亲。

“要是我说我是闻人方梁,你不就一下子猜到我的身份了?”那多无趣。“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是谁而已。”蔺睿予因为车祸失忆的事情他也是透过夏玮砭知道的。

原来他是在观察自己是否真的丧失记忆。老实说,这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被知情的人蒙蔽的事情让他有些不好受。

“你如果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说一点。”闻人方梁当然知道蔺睿予会有些不能接受他的作法,所以他用别的话题来引诱他。

果然,蔺睿予马上抬起专注的眼眸。

闻人方梁在心里失笑。这孩子,总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我虽然没跟你说过什么话,但从胡子爷那里听说了颇多你的事,也时常在琰的身边看到你……你刚来的时候,性格还满倔强的,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表面上你听琰的话,其实你常常都不太服他。后来的性情就转变很大,你每次都很安静地站在琰旁边,他交代的事情你都一定会尽力完成……我常觉得,你能够忍受我那个怪儿子的脾气,就连我都要佩服了。”这世上大概只有蔺睿予一个人才做得到。

“我以前……是这样子的?”蔺睿予紧握着手中的杯子。听梁叔的话,好像他对闻人琰十分顺从。

“我知道你很想恢复记忆,但这事情是没办法勉强的,你不要太过着急。”闻人方梁看他锁紧眉,忍不住给了一些中肯的建议。

“我……想知道以前一些事。”而且是迫切、亟欲想要知道。蔺睿予垂下眼脸。每当一看到闻人琰,他心里就有一道声音好像在告诉自己,有件事一定要跟他说不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一定要亲口对闻人琰说出来。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事。

他到底想要对闻人琰说什么?那种强烈想要表达某些不知名东西的感觉,使他几乎在每个难得能见到闻人琰的时刻都想冲着他开口,但喉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知道的。

那种感受甚至让他心悸得连呼吸都倍觉困难万分。

“我也想知道。”闻人方梁看着蔺睿予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优美的唇线逸出淡语。

“什么?”蔺睿予抬眸。他这次听清楚了,梁叔说想要知道什么?

闻人方梁笑得好慈祥。“我也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不顾自己安全地护着琰,导致自己车祸失忆。”其实他根本不用问,这个答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但他真的很难了解,为什么蔺睿予会对闻人琰有这种执着得几近完全奉献的迷恋。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蔺睿予怔愣住,他没办法理解梁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他启唇问着。他不是只是因为单纯的车祸而失忆的吗?胡子爷、夏玮砭、江苡 ……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跟他说的啊!

什么叫不顾自己安全地护着琰?

内心激荡的情绪扯到了额角上的伤痕,不只起了一阵疼痛,心里也完全地纠结缠乱,他的脸色苍白不已。

“没有人跟你说过吗?”闻人方梁故作惊讶。当然没有人跟他说过,因为闻人琰曾经交代过,既然蔺睿予已经失忆,就不要再对他说出这种复杂的事情扰乱他。

“本来那辆车子的目标是琰,但你却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他,不仅救了他,还代他受过……你不知道自己出车祸的原因?”他摆出疑惑的神情,如果现在眼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入木三分。

蔺睿予仿若被电殛,他紧握的拳头颤抖着。

随着闻人方梁口中说出的每一句事实,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令人心惊的画面。

他看到那辆车,看到闻人琰站在那个大楼下,看到自己的视线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越来越接近闻人琰,接着他看到一双手伸了出去,碰到了闻人琰的身体,之后……之后……

砰的一声巨响,他眼前的景物完全被漆黑取代,身体也好灼热,甚至还可以听到旁人的惊呼。

他用尽力气地抬起眼眸,依稀模糊地看到闻人琰抱着他……对了!他要说话。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闻人琰说。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蔺睿予额前的白色淡疤倏地传来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痛,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胸口中翻腾的闷气几乎让他窒息。

心脏紧缩的压力使他眼眶染上湿意。

铿锵一声,他失手打翻搁在桌上的红茶杯。

“怎么了?这么不小心。”闻人方梁关切地问。他知道蔺睿予可能是回想起了什么东西,其实他觉得这种方法太过激烈,但要是不给予他一些刺激,他的记忆很可能会被封锁一辈子。

蔺睿予并没有从好不容易进入的过去记忆世界里跳脱,他对身旁闻人方梁的询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瞪视着那从翻倒的杯子中流出的红棕色液体,在桌面上诡异地缓滑至边角,就像是他身上的冷汗一样--

涔涔而下。

* * *

“怎么样,你说了吗?”

(说了。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很苍白……应该是成功地想起一些事情。)

“我就说吧,这个方法很有效的。当初出院的时候,医生也说过要给予适当的刺激,偏偏闻人那个家伙保护他保护得像是什么易碎品,什么也不让他知道,很多事情都轻描淡写地说过,难怪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夏玮砭这话说得好神气,好似所有功劳都在他身上。

(保护他……琰真的这样做?)他好困惑,他们现在说的这个?真的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冰山儿子吗?

“你不是看到他为了睿予发飙吗?还怀疑我说的话。”

(这倒也是……)不过他……唉。(我真的觉得心情好复杂。)他沉重地叹口气,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这是你惟一可以做好爸爸的机会,你要放弃也可以啦……难道你歧视这种事情?”

(我不歧视任何人事物。)他严正地否决。别说他在国外生活这么久,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伟大到可以去歧视评断任何东西。(可是你要我去点醒那个混帐逆子……)他真的觉得很头痛。居然要怂恿自己的儿子跟同性相爱,这种奇怪又扭曲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那你要不要他得到幸福?”这方凉凉地说着。

(当然!)这是他惟一可以做的事情,也有一些……补偿的意味吧。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嘛。”死脑筋,跟他儿子一个德行。“你跟闻人真的很像,不愧是父子。”

(我跟他像?)他有那么……难对付吗?他自己都要怀疑了,他是怎么养出那种……完全让人捉摸不定又冷得像是块冰的奇怪孩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好似等着看笑话一样。

“啊?哈哈……”夏玮砭干笑两声含混带过。(你怎么把我想成这样,我是很担心闻人和睿予才这样躲在暗处帮他们的耶!)真是!他多宽宏大量又善体人意啊,但他也不否认有看好戏的成分啦。

(是吗?)这语气是完全不相信。他总觉得自己明明知道干儿子设了个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我会再找机会和琰谈谈,你现在要怎么做?)

“说到这个啊,呵呵……”他笑得十分诡谲。接下来的事情他可是早早就全部都想好了呢。很久没有这种来劲的感觉了。“我前几天无意间从胡子爷那里知道一个消息,方晶雅那个女人原来曾经去找过睿予,他们两个根本谈不上认识,我猜方晶雅是有目的地去放话,所以我想……”

话筒两方的人,一个不怀好意地耍弄他的嘴皮献出“良计”;一个则是紧锁眉头地推敲这则“诡计”的可行性。

(你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古灵精怪的小子!)听完整个计谋,他真的觉得“夏氏科技”的老板位置是不是很轻松?不然干儿子怎么会有空到这种地步,成天就想着怎么害人;同时他也为干儿子的下属感到难过,有这种上司是他们的不幸。

“什么!你觉得这个方法不好吗?”他依旧用着没大没小的语气解释:“你也知道你儿子在感情的处理上根本就已经麻痹到了不知不觉的地步,他的个性又固执得像颗敲不破的顽石,不下重药不成医的道理就是适用他这种人!”所以他才这么大费周章啊!真是辛苦他了。

(这样事情可能会闹得很大。)他沉吟,毕竟年纪大了,考虑的事情会比较多。

“你担心什么?闻人他啊,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想法。同样的,如果他发现自己早就爱上睿予,再怎么困难的处境都会克服,他一向都是惟我独尊、天下无敌,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得了他啦!”说实在话,这种厉害到不行的人真是有点讨厌。

(我知道。)浅笑挂上嘴角。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骄傲有多么让人屈服的能力?他微一迟疑后低语:“事情结束后,我给你一笔钱。”

“咦?”他惊讶了。“不用啦,谈什么钱?太伤感情了,”他根本是为了自己的娱乐……不,是为了朋友之间感动的情谊才插手的,才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鬼钱!要钱,他也有很多。

(不是的。)他知道他误会了。(我是要把钱给你,然后你尽快去做个准备。)

“啥?什么准备?”他怎么听得没头没脑的。

(买艘太空梭。)闻人方梁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夏玮砭感觉一阵寒风吹过。“什么啊……你这么老了不要讲这种无聊的笑话好不好?”他仗着自己和他聊过的电话比偷过的懒还多,开始数落这个长辈。也不想想都已经五十几岁了,还在讲这种听不懂的冷笑话。

(我是认真的。)他缓缓地开口。(要是被琰知道你是幕后主使……就算搬家或者移民还是逃不掉,躲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把你找出来,你干脆就买艘太空梭去避避风头好了,等他原谅你一切的所作所为再回来,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你可以‘死有全尸。’)他说的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般无关紧要。琰虽然不计小仇,但大仇可都是没有期限地加倍奉还,看来干儿子很可能要在宇宙中飘泊一辈子。

“呃--”他突然觉得呼吸好不顺畅,也挤不出笑了。“你不讲我不讲……不就没人知道了嘛!”对吧?只要知情的人不说,闻人就应该不会知道。

(是吗?可是他一向很敏锐,头脑又好得吓人。你确定你能做到不露一点破绽?)他用着严肃地语气调侃这个想置身事外看戏的干儿子。

“这--”当然不能!怎么可能做到毫无破绽嘛。“那我……”现在要收手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和蔼微笑地开口:(乖孩子,去买艘太空梭。)

“天--”他忍不住呻吟。真是一大失策啊!他之前怎么会没想到被发现的后果?都怪他玩得……呃,帮忙得太投入了。

他是真的很努力在想办法帮忙耶!都没有人体谅他的辛劳吗?闻人应该会看在这“一小点”操劳的汗水份上原谅他吧?

会吧?

会……吗?

第六章

深夜。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床上的人无意识地抓着身上的薄被,紧闭的双翦颤动着,额际滑落一道道汗水。

他的表情十分地难受,似乎是陷入了深沉的梦魇泥淖当中。

他的眉头紧锁,呼吸一次比一次快,眼睑的抖动也一次比一次明显,仿佛是再也难以克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叫出声音--

“呃!”

蔺睿予猛地张开眼睛,迅速地翻身坐起。

他不停地急遽喘气,额角上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下。

习惯地抬手抓着胸口的衣衫,一个眨眼的动作,本来凝留在他睫毛上的水珠瞬间滴落在手背上。

他看着那晶莹的圆润液滴继续不受控制地滑行,终至坠入床上的被单,化为虚无。

环视着已经逐渐能够熟悉的房间,他狂跳的心音似乎响彻整个室内。

又做梦了……最近他老是睡不好……

自从知道自己车祸的真正原因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安心地睡过觉。

失去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开了闸,完全不照时间排列的先后顺序,在每个深夜里占据他的梦境,不间断地回流到他身上,巨大的冲击让他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只能全盘接受眼前掠过的所有画面。

他分不清楚真假!

有的梦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有的梦虚幻不实捉摸不住,有的梦像是一片漆黑的牢狱囚困住他无法脱身,更有的,让他即使是在梦里都能感受到心中那刻骨的疼痛。

其中,几乎在每个片段都会出现的,就是闻人琰那张俊美冷酷的脸孔。

就像是无底的流沙,不停地将他吸入卷入,他每一次想要站起身脱困,却总是徒劳无功陷得更深,犹如暗夜的鬼魅,怎么也甩避不开,怎么也逃离不了。

他不懂!

到底那个男人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为什么他会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他平安?为什么他只要看着他就会感觉到心悸?为什么全身每根纤细的神经都只对他一个人敏感?为什么他会在每个夜里纠缠着他所有的心绪?

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昏迷之前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他多想知道!

但他现在能想起的记忆有限,就像是破碎的瓦片,他能大致明了每一个碎片上的刻纹,却没办法完整地拼凑出原有的面貌。

至少……已经不是停滞不前的状态了……蔺睿予安慰着自己。

忍住心中的叹息,他瞥一眼壁钟--是凌晨一点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玻璃窗户,让凉爽的微风吹进室内,这才觉得胸口沉闷的感觉舒缓了一些。

一睡着就做梦……现在也好像睡不太着了。他望着庭园中那几座雾白的温室,心想干脆去散个步好了。

他走出自己的房间,然后下楼,轻声地打开主屋的大门步了出去。

* * *

闻人家的庭园广大,虽夜色厚重,却设想周到地摆置了典雅的欧式路灯,晕黄色的灯光下有着飞蛾几只,四周安静得像是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晚间的湿气重,空气中有股湿意,微凉的清风不时地吹拂着,待得太久会染上寒意。蔺睿予思忖。

但……他真的好想去看看那些温室,总觉得有一些熟悉感,听胡子爷说,他刚来的时候就是负责照顾那些温室的。虽然胡子爷叮咛过他的身体并不好,属于容易生病的体质,可是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只是散一下步而已,应该不会怎么样。

他并不喜欢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却如此没用,比起担心染病染风寒,他更在意的是因为自己而麻烦到其他人,不然他根本毋需顾虑这么多。

他告诉自己不会待得太久,然后走近那些用雾白玻璃搭建的温室。

胡子爷说过,这些温室里面的植物,全是比较难照顾且市面上难看到的品种。养这些东西是闻人方梁的兴趣,虽然他搬到瑞士居住,但也舍不得自己曾经用心栽种的一草一木,所以才会把这几座温室保留下来。

难怪他前几天看到梁叔站在这里了。蔺睿予由左而右一间间慢慢逛着,有的里面放满娇贵且颜色美丽的兰花,有的则是摆放了一些奇形怪状甚至说不出名字的怪异植物,还有一些改良品种的香料花……看了两间下来,他真是佩服梁叔有这种好雅兴和耐心。虽然说是种植植物的玻璃屋,但里面也陈设了成套的桌椅,似乎是专门给人在里面歇息放松用的。

走到最后一间,天空突然毫无预警地飘起细雨,蔺睿予抬头,才这一望,就发现雨势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他就近地走到最后一座温室,打开门准备进去躲雨。

下一秒,他的目光在瞬间胶凝住了。

蔺睿予愕然地握着门把,僵直着背脊站在门口,瞠目看着温室里坐着的人。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针织长衫,胸前挂着一条银白项链,连接着红艳得令人刺眼的坠饰,就坐在深色的桌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或许是白雾的玻璃反折了温室里的灯光,他绝美的脸部轮廓看起来更加虚幻,柔和得令人心醉神迷,微敛的长睫毛下隐藏着冰冷却美丽的瞳眸,他头上的黑发也因为支着额前的动作而拂落,掩去了主人一向的高傲面容。

不太透明却充满神秘的玻璃屋里有着色彩和姿态都漂亮得能够使人舍不得眨眼的植物。

这样的人、这样的景观,交织而成了一幅像是图画般的画面。

画里的人美得几近令人窒息……更甚至,连旁边争奇斗艳的花草都因为他而失了色。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缓缓地抬起优美的眼睑。

蔺睿予只觉得全身一震,就像是被那双眼眸勾扯住,他连转身离开或者移开视线这种小动作都办不到,只是无意识地和他对看着。

诱人神智的深眸所有者开了口,他的眉间微蹙。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为何他总是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碰到这个人?

蔺睿予怔愣着没有回答,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闻人琰眉间的皱折更深了。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他不悦地看视着蔺睿予因为还站在室外而逐渐被细雨淋湿的肩膀。一股怒意在心里陡升。他真有种冲动想要上前把他抓住丢进来。

仿佛现在才听到闻人琰的问话,蔺睿予回神。“我……我因为睡不着……所以才……”说不好,他还是没办法在他面前把话说好。

前两天他回到公司开始上班,跟闻人琰的接触也较为频繁。但每次一看见他,他的手心就紧张地直冒汗,本来冷静无波的心思也会荡起波纹。他很担心闻人琰会发现,他老是……失常的模样。

“进来!”闻人琰的视线胶着在蔺睿予已经濡湿的薄杉上。这么凉的夜里他还穿着短袖的衣服到处乱晃?他不是才从医院回来?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他应该有叫胡子爷叮咛过蔺睿予体质敏感的事情,他是全部当成耳边风吗?也不知道刚才他在外面走了多久,肯定又会犯咳嗽的毛病。

“我……我要回去了。”蔺睿予拒绝。他实在……不太想跟闻人琰单独相处。

闻人琰的脸色更冷。“我叫你进来就进来!”饱含着怒气和命令的口气。

回去?他是没看到外面在下雨吗?走到主屋至少也要五分钟,足够让他全身淋湿到发高烧下不了床。

“可是我……”蔺睿予还想讲些什么,却看到闻人琰已经离座起身,迅捷地朝他走过来。“你做什么?呃!”他的手臂被闻人琰突然伸出的手准确地扯住,冷不防地被猛拉了一把,他整个人因为强大的拉力而跌撞进闻人琰的怀中。

他吓了好大一跳。

蔺睿予对他说来就来的动作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香!他……身上有一种香味。蔺睿予脸上发热,他惊觉自己和闻人琰的姿势太过暧昧,却又不舍得离开闻人琰充满男性麝香的身体,而且闻人琰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开他的意思,就这样把他圈锁在臂膀的范围之内。

他能够听到闻人琰的心跳……好平稳、好有规律,而他自己的心跳却大声鼓噪得像是闪电般停不下来。为什么他要心跳得这么大声?他真的好担心闻人琰会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人琰身上灼热的体温传递给了他,蔺睿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这个人的影响力太过强大,光只是这样倚靠在他怀里,他的神智就陷入一片迷乱当中。

闻人琰侧首低看,从蔺睿予露出的微白颈项到稍细的锁骨,他身上微湿的衣衫变得有些透明,就这样服贴在他瘦削的身上。

闻人琰的眼眸变得又深又黯,他脖子上的性感喉结紧缩。缓缓地抬起手,以极慢地速度伸向蔺睿予的背脊……才一接触到他因雨淋湿而显冰凉的后背,闻人琰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外面的冷雨还寒冷。

他将伸出的手握紧成拳,在瞥视到蔺睿予额上的淡疤后,硬生生地忍住想要抚摸他的欲望。

蔺睿予只感觉到闻人琰轻触到了自己的背,然后看到闻人琰的手越过他的背后,强硬地关上温室的门。他心脏猛跳,在闻人琰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还以为……还以为……

旖旎的火烫气氛随着关门的声响消失。

* * *

“你……等、等一下!”蔺睿予又被拉着走,他的手臂被闻人琰第二次扯住,虽然没办法挣脱,但力道却拿捏得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疼痛。

闻人琰把他拉进温室内,丢在坐椅上,不由分说地动手扯脱蔺睿予上身惟一的一件衣服。

蔺睿予大惊。“你做什么……”他慌乱地想要阻挡闻人垧动作的手。

他根本就不应该惊讶,他们两个都是男人,拥有相似的身体,就算裸裎相见也算不了什么,但他就是强烈地不想在闻人琰面前赤身裸体。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闻人琰要脱他的衣服。

“住手………不要这样……”他的反抗在闻人琰强大的力气下完全起不了效用,逐渐露出的肌肤让他脸上一片热辣。

“别动!”闻人琰不耐,格去蔺睿予阻扰的手。他一向没什么耐性,眉一皱,直接就将那件染湿的薄衫一把撕裂开来。

布帛破裂的声音让蔺睿予完全地愣住,他停住手。怎么也没想到闻人琰竟然会……扯破他的衣服,而且还是刻意的。

才一瞬间,闻人琰趁着蔺睿予停下动作时,迅速地把他上身那件令人生气的衣服脱离他的身体。

一阵凉意袭上蔺睿予,他才回神,就有一件软毛的外套盖住他的身子。

“穿上!”又是命令的语气。闻人琰坐回蔺睿予对面的椅子。“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生病。”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充满危险。

蔺睿予怔仲着,在毫无选择下穿上闻人琰丢给他的衣服。

好温暖……他略带凉意的身体完全被外套内衬的细毛给包覆住,顿时减去了大半的寒意。

那件外套很大,而且还有着一些些人体的暖意和特殊的香味……这几乎让他迷醉了……

他不了解,为什么闻人琰要这样对他?

不顾他的意愿脱掉他的衣服,然后给他另一件更加保暖的外套命令他穿上。这是代表闻人琰怕他着凉吗?他……在担心自己?

他到底是霸道还是温柔?到底是讨厌他还是关心他?

“把扣子扣上!”闻人琰的声音低哑且不悦。他紧看着蔺睿予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衣,套在他身上显得太过于宽大,还半露出光裸的胸膛……清秀干净的脸上有着被温室里的暖气空调熏红的痕迹,发梢因为沾上了湿意而微乱地垂着……

闻人琰在瞬间握紧了拳头。

真该死!他居然在嫉妒那件衣服,可以触摸到蔺睿予身上每一处滑手的肌肤。那种诱人且销魂的感觉明明只有他才有资格品尝,只有他才了解。

他恨不得现在就撕扯掉蔺睿予身上任何碍眼的布料,占有他一整晚!

可是他偏偏不能这样做。

简直是天杀的该死!

闻人琰的脸上像是罩上一层厚重得化不开的霜雪。

蔺睿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想要快点在他杀人的目光下扣好衣服上的扣子。

外套上的香味弄得他呼吸都乱了。那不是男性擦的古龙水,也不是香皂的味道,就是一种很洁净、很好闻的……专属于闻人琰的香味……真的很香……围绕在四周的香味让他几乎错认自己此刻是被闻人琰给圈抱着。

一察觉自己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蔺睿予闭了闭眼,将心思放在胸前的银色扣子上。

过长的衣袖让他扣扣子的过程并不太顺利,他这才发现,闻人琰不仅身材高出他一大截,就连手脚都比他修长好多。

好不容易把一排扰人的钮扣全部扣好,蔺睿予在接收到闻人琰专注的视线下,手指有些颤抖。

看到蔺睿予总算包得只露出双手,闻人琰眉间的怒气依然没消灭多少。他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他可以不要考虑那么多,只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好,但他就是做不出来!

他做不出来!面对蔺睿予那双纯净的眼眸,他硬是忍住想要拥抱他的渴望。

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心产生变化了,但他还不了解那是什么。

蔺睿予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沉默宁静的空气又显得太过不自然也太过尴尬。

他看向桌上摊放的文件和咖啡壶咖啡杯,不难想象刚才闻人琰在这里做什么。他都这么晚才睡吗?他时常会跑到这里来看文件?也一边喝着黑咖啡?

“你这么晚跑出来做什么?”闻人琰打断蔺睿予的思绪,问着已经重复第三遍的问题。

蔺睿予只把眼睛盯在桌面上全写着英文的纸上。“我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步。”目光被反折在白纸上的红色光芒给吸引,他移动视线对上垂挂在闻人琰月白衣衫上的菱形红色水晶。

“睡不着?”又睡不着?他好像从没睡好过。闻人琰瞥视蔺睿予眼眶下疲累的证据,心里的不悦感越积越深。

“我想请问……”蔺睿予忍不住开口,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才发现他把心里想的事情脱口而出了。“那条项链,到底是不是你的?”

他不只一次有这个疑问。尤其最近时常梦见过去记忆的片段,如果他没拼凑错误,那条项链应该……应该是属于他的。蔺睿予忍住想抬手摸上胸前的动作。

闻人琰黑眸一暗。他伸手拉起垂吊在自己衣襟前的白金细链,然后任那火红色的坠饰在空气中摆荡。

他眯起眼。蔺睿予不是第一次向他问起这条项链,这代表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这个菱形的水晶有印象………为什么只对项链有感觉?

蔺睿予想不起他是谁,却记得自己的项链长得什么样子?

他在他的心里,还不如这个红色水晶?

闻人琰冷怒地握紧手心里的坠饰。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把这东西还他,就算蔺睿予永远都记不起来他是谁,至少还会自动跑向自己身边找回他的项链。

可恶!

闻人琰看着蔺睿予半晌,然后缓缓地勾起一抹迷人心魄的浅笑。那笑容很美,足以扰乱任何人心智。

蔺睿予抿着唇,微微地喘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这水晶……是我的。”闻人琰带着邪诱的好听嗓音像是催眠般低声响起。

“而且,只专属于我而已。”他将坠饰放到唇边轻吻,美丽又危险的漆黑幽眸带着蛊惑地直视蔺睿予。像是在做一种宣告,也像是在下一种咒语般,对那水晶烙上不灭的刻印。

蔺睿予只感觉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纤细起来。他很快地别过头问避那完全令人无法招架的绝魅双瞳。他的脸发热、他的身体发热、他的血液热得几乎在沸腾。

他不明白闻人琰这样回答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落在水晶上的吻……好像是吻在他的身上……

不是的!他又乱想了。

蔺睿予平静的外表掩饰不了狂乱的心思,他深呼吸想控制杂乱的呼吸,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闻人琰满意地看到自己所对他造成的影响,这让他稍稍地平息了满腔的怒意。他毕竟还是足以动摇蔺睿予的神智,即使是在他失去记忆的情况下。

瞒着蔺睿予转首所微露出的白皙颈项,他紧蹙着眉。

“瘦了。”他的语气里都是指责。

蔺睿予听到他的声音,又想下意识的看向他,不过他很快地克制住。他不能再让这个男人……左右他,那犹如无底漩涡般的眼眸在他身上施放的魔力实在……大恐怖。

“你瘦了。”闻人琰再度出声。“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瘦成这样,快要只剩一把骨头了。他要嘱咐胡子爷多看着他正常吃饭才行,最好弄些补身体的东西,他从医院回来也没好好休养过。

要不是父亲住了下来,他担心他会趁自己不在对蔺睿予做出什么事,他才不会这么快就让蔺睿予回到公司。身体都还没养好,他不会准他太过劳累。

现在给他的工作也都是一些很轻松、不需要太多精神和体力……但他好像还是一脸疲倦的样子。闻人琰盯着他,越看越觉得一把火在心里烧。

蔺睿予没有开口。他……当然有好好吃饭,这个问题太奇怪,根本就不像是会从闻人琰口中问出来的。

这也算是……关心他?

“他……”闻人摸紧锁着眉。“他有没有去找你,跟你说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他指的是他父亲。他没办法二十四小时都看着蔺睿予,还是要确认一下。

“他?”蔺睿予当然无法意会闻人琰突然问的“他”是谁。

见他脸上一片疑惑,闻人琰的眉越皱越深。

“我父亲。”他不悦地从完美的唇线中逸出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像是对这个名词感到有多厌恶。

蔺睿予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梁叔是一个很好的长辈,虽然那天在阳台上他不小心讲出他车祸的真正原因,但他反而感谢他,因为他不希望自己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

“不……没有。”他启唇回答着。此时他总算把目光移向闻人琰,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闻人琰真的跟他父亲很像。

他们表达关心的方式……都是笨拙且不熟练的。他想起第一次在花园里遇到梁叔时,他在讲他儿子时的那种神情,那个微笑,完全表现出身为父亲最大的快乐。

可是当闻人琰出现时,那个笑容却奇怪地消失,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梁叔十分喜爱这个足以令他骄傲一辈子的儿子,却……不会表达。蔺睿予踌躇着,在心里思考着要不要把闻人方梁跟他说的话告诉闻人琰。

听见了蔺睿予的回答,闻人琰的眉间总算松了一些。他看看表,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半。

窗外的雨势不曾停歇,反而越来越大,大概到天亮雨才会停。闻人琰脸向蔺睿子眼眶下淡淡的倦意。

“去睡觉。”他不再浪费时间,直接站起身走向蔺睿予。

“咦?”他……刚说什么?去睡觉?要睡在哪里?蔺睿予满脸不解。

他的疑问很快被解答。闻人琰再次伸手拉起他,在他毫无能力的反抗下,将他带到离桌子不远处的一张长软椅上强迫他坐下。

那张软椅很大,尺寸也很长,像是为了高大的人而特别订做的。

“睡这里,天亮我会叫你。”闻人琰还是以命令的语气,他看一眼蔺睿予身上的衣服。

这个温室有空调,穿这样应该就够了。“快点睡!别忘了你还要上班。”这次除了命令外,还多了威胁的意味。

蔺睿予虽然想站起来,也想告诉闻人琰他睡不着,但……他看向窗外的大雨,如果真要两人独处到天明,那他还是选择用睡觉来逃避这种怪异的气氛较好。

他在闻人琰不容反抗的眼神下躺进软椅当中,软椅只容纳他一个人绰绰有余。一躺下来,他就感觉好舒服,这椅子很软,让人整个身体都能放松不少。

闻人琰双手插在裤袋中,握紧成拳,强忍住想要触摸蔺睿予的冲动。他看起来太没防备……闻人琰眼神布满难以察觉的浓重欲望。

“快点睡,我会一直在这里。”他不悦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刚才的桌椅坐下。他得让蔺睿予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才行,不然他不能保证他能克制自己一整夜。”

蔺睿予很讶异,从他躺着的方向可以看到闻人琰宽阔的肩背,他不能否认自己感觉好心安。

躺了下来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困。

这是这几天以来,他头一次感到紧绷的身心终于可以稍微放松……是因为闻人琰陪在他身旁吗?

倦意染上眼眸,他的目光固执地紧锁住闻人琰的背影,想把这个影像牢牢地记在心中。

这个人,到底是霸道……还是温柔!

很霸道……但……也有一点点温柔吧………“谢……谢……”

闻人琰坐在椅子上,仿佛听到了蔺睿予的低语,他回头,发现他已合上了眼睛。

是错觉吗?他刚才好像听到蔺睿予说了谢谢。

看着他安睡的脸庞,闻人琰转回头继续看着未看完的文件。

这一夜,两人和平的相处。没有激情的交缠,没有强忍的心痛,没有狂乱的欲望,没有不安的猜测。

他们安静且平和地度过这个有雨的夜晚。

第七章

早上一张开眼,蔺睿予发现自己已经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他微愕,连忙坐起身,覆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至腰际。他记得自己明明……环顾着周遭熟悉的景物,他将视线最终的落点放在自己身上的软毛外套。

宛若如山的铁证。

不是做梦……昨晚他是真的跟闻人琰……蔺睿予脸上发热。他是怎么回自己房间的?肯定不是自己用双腿走的。

难道闻人琰抱他?

这实在……只要一猜想到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他就感到不知所措。

看一眼时钟,已经快九点了,这是他第一次睡过头。

蔺睿予连忙进浴室盥洗换衣,很快地整理好仪容。他走出房间,要下楼梯的时候碰上了胡子爷。

“胡子爷早。”他礼貌地问安。“抱歉,我睡过头了。他……闻人先生呢?”

想到刚才挂回衣橱里的那件外套,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胡子爷看他慌张的样子,不禁展露出微笑。“别担心,少爷他先去公司了,还说你最近睡得不好,叫我不要吵醒你。你要先吃完早餐才能去上班喔,这是少爷吩咐的。”这孩子老实得可爱。

蔺睿予愣愕地看着胡子爷脸上的一大把白胡须。昨晚说睡不着,他没想到闻人琰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这么关心他……

胡子爷笑着。他很高兴少爷这种冷情的人也会开始对人表达关切了,这是很好的进步不是吗?

“你下楼去吧,记得要把早餐吃完,否则不能去上班喔。”他笑着走上三楼,像是十分地开心。

蔺睿予听着胡子爷有些揶揄的口吻,他真的觉得好奇怪。

他缓缓地走下楼梯,去饭厅拿了一杯牛奶,然后走到客厅。

他不是不想吃早餐,只是……能吃多慢就吃多慢,他不敢想象等会儿去到公司见了闻人琰会有尴尬,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客厅里的装潢也是欧式的,所有的家具都是同样的暖色系,而且高贵而不落于俗气,小地方的摆设也都十分精致,看来是请名家设计过。厅里有一台超过四十寸的宽平面电视,早上的时候都会开着,方便那些走动的管家和佣人可以听听新闻。

蔺睿予走向沙发,电视机里美丽的女主播正流利地播报今日最新的消息。突然,从女主播口中逸出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像是被利刃给狠狠地划了一道,他整个人瞬间僵硬地定住。

蔺睿予缓缓地转头看向画质高彩良好的平面电视,只见主播台上的女人启着红润的唇瓣,口齿清晰的在播报一则“商界的喜讯”--

“在商业界具有领袖地位的蓝海集团年轻总裁闻人琰,据传即将在两个星期后和在模特儿界同样顶尖的方晶雅小姐结婚。方晶雅是闻人琰众多的绯闻女友之一,对于他们突然决定结婚各界都纷纷揣测是否因为方晶雅怀有了闻人琰的孩子……”

匡啷!

蔺睿予手中的牛奶杯直线落地,玻璃制的杯身碎了整地,乳白色的液体毫无规则地被泼洒在光洁的磁砖上。

他的知觉陷入一片深沉的囚牢,血液降到最冰冷最黑暗的地方,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他瞪视着仍在播报这则新闻的电视机,却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结婚……结婚?

闻人琰……要结婚?

孩子?

一阵剧烈的疼动袭上他的心头,像是要活生生刨挖出他整颗心,痛得他没办法呼吸,他紧抓着衣襟,额角沁出冷汗,白色的伤疤宛若被强力的撕裂开来。

蔺睿予不自觉地颤抖着整个身体,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完全地被彻底掏空。

* * *

蔺睿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公司的。

他也不知道从早上到现在过了有多久的时间。

他失去了感应外界的能力。

从听到闻人琰要结婚的那一秒钟开始。

蔺睿予站在昏暗电梯里的角落,凝视着缓慢跳动的楼层灯号,他的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徒具一副空壳。

结婚生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闻人琰事业有成,又有良好的家世和令人妒忌的外貌,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拥有女朋友是很平常的事,结婚也只是迟早而已。

只是迟早而已……

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他应该要用笑容来面对这项喜讯,他应该要打心里给予他们祝福,他应该要烦恼该什么时候去挑些礼物,他应该要、他应该要--

闻人琰只是他的上司不是吗?

对于他即将来到的婚姻,他应该是除了祝福还是祝福才对,可他却做不到。

他居然做不到。

他的心像是死了,理智崩溃了,思绪一片空白,眼眶有红热的沉疼,胸口有说不出来的痛闷,灼烧的喉间有发不出音节的哽语,他--

结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人是他。

不正常……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看待这项喜事,心里面难忍的巨大苦痛彻底地击垮了他,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他知道……他知道……虽然从他清醒到现在根本没多久,但他却清楚地发现到,他对闻人琰有着超乎朋友、超乎恩情、超乎上司与下属、超乎熟悉和陌生的……一种情感。

那种情感令人不自拔,包覆占据了他所有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去深思,怕一触碰到那平静外表的假象,就会完全粉碎。

但现在,他所一直维持的直行轨道崩塌了。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无法说服自己,只能任那把他灵魂整个撕裂的认知吞噬掉他所有情绪。

这种联系在闻人琰身上,说也说不出口、亟欲想摆脱却越来越缠绕上身、让他深陷在其中却无力自救的感情是什么?

该何以名之?

曾经他认为,一定得找出答案,他也很努力的去感受。如今,他只觉得自己那份带着羞耻且又异常奇怪的悸动,随着早上听到的消息灰飞烟灭……宛若路边的垃圾一样,就算被弃置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现在的他,光只是要撑着一副平静的样子就要费尽所有心力,再没有能力强自压下内心淌血的刺痛。那痛,来得太猛烈也太突然,瓦解了他所有深藏的、逃避的、不敢面对的感情。

完全溃决了。

他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而且他再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谁能来告诉他,这种令他痛彻心肺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闻人琰之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定位与存在?

谁能告诉他?

电梯门 的一声打了开来,蔺睿予空茫的走出去,被抽离灵魂的躯体遗留下来的,只有那双带着沉重伤痛的眼眸和微细得仿佛已经停止的呼吸,就像是要证明他仍是清醒着一般,挣扎地讽刺着主人停止运转的心绪。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这种完全不合理的情感波动根本就是不对的!他等一会儿还得面对闻人琰,不能让他察觉他有如此的异状。他应该要笑……对,他应该要笑,要笑着给他祝福才对……

要笑……要笑……

一阵热痛的酸涩袭上眼眶,心上强大的闷重压力像是一颗巨石,痛击得他几乎没办法站稳。

蔺睿予脚步踉跄,他扶着冰冷粉白的墙壁,开始觉得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许多影像。

好乱、好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马上跃出另一个片段,庞大的记忆画面让他没有空间容纳。

他心惊颤寒。有些东西已逐渐展露原貌……但……但……他不敢窥视……他不敢……

现在不是时候……不是在知道闻人琰要结婚的现在。那些快速掠过他眼前的过往记忆让他极度心慌。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不可能的!

蔺睿予微喘着气,闭了闭眼,企图让自己杂乱的心思平静,却徒劳无功。

他看着距离十步远的办公室门口,然后将视线移向就在旁边的总裁室。明明就是那么靠近,但此刻他却觉得好遥远……那是一种任凭他再怎么妄想也无法缩短的距离……真的好遥远……他再也没办法触摸到边际。

他和闻人琰之间那种不明确并且薄弱得不堪一击的怪异联系,终于是……断了。

身侧走廊底的会客室被打了开来,里面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长发美丽的女人,她的身材高挑姣好,整个人有一种典雅大方的气质。她走出会客室,不知在梭巡些什么的水汪大眼对上蔺睿予倚墙而靠立的侧影,瞬间,女人美艳的脸孔充满扭曲过后的震惊。

仿佛是被那尖锐的目光刺伤,蔺睿予下意识地转首对上那女人。

倏地,他瞠大双眼,整个心脏紧紧纠结得让他几欲窒息。

就像是脑中本能的警钟在提醒着自己,不要靠近她,不要跟她说话,他紧扯的心极端排斥着她尚未讲出口的任何一个字句。

好奇怪……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认识……但为什么……心却好痛……那种痛甚至侵蚀掉他每一根神经。

蔺睿予往后倒退一步,不自觉地就想转身离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晶雅终于开口,她柔嫩的双颊有着因为恼怒和讶异所出现的红晕。“你不是……你不是离开琰了吗?”开合的粉润晶唇有着难以忍受的嫌恶,像是在看着什么病菌似的。

她今天早上看到新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她和闻人琰即将结婚的传闻,但她还是带着希望跑来蓝海准备找闻人琰询问。她本来以为,前两个月对她不理不睬的闻人琰终于有了行动,但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

她在会客室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闻人琰的秘书只告诉她,他正在开会,不方便见客。

她等,等到一向养尊处优的耐性告罄,才想走出来再找那个秘书问清楚,却看到了她最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不是上个月就离开了吗?又回来做什么?”方晶雅质问,原本温柔娇作惯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自从上一次和蔺睿予摊牌后,她因为不放心,所以再一次地请那个短聘的佣人调查他究竟有没有离开闻人琰,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他的确从闻人琰身旁消失了。在公司里没有他的行踪,也不曾出现在闻人家,她一直以为蔺睿予听了她的话而离开了啊!

现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晶雅皱着眉头,眼里充满不屑。她不知道,蔺睿予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是在医院里养伤,当然她也不知道蔺睿予为了闻人琰而受重伤的事,这件不能曝光的消息,只有闻人琰身边的亲信才清楚,光是靠闻人家一个短聘的佣人是没办法得知的。

蔺睿予只是面无表情地轻摇着头。他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他不认识她……不认识……对了,他要走,他要走开才行,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想去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方晶雅见他想转身离去,没得到答案的她气急败坏。她从未被人这样忽视过,哪一个男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中呵护?但自从认识闻人琰后她居然得摆出低声下气的姿态,他高兴的时候就跟她在一起,不高兴的时候就连理都不理她;要找他见个面,都还得等上几个小时,而现在,就连他身旁一名小小的特别助理也无视她的存在。

“不……我……”蔺睿予的双唇失去血色,他感觉自己额前的白色伤痕逐渐地痛了起来……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警告你,你别再出现在琰的身旁,我上次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不要不知好歹,现在我跟他之间已经容不下你了!”她言词犀利,在愤怒和怨对之下,温柔的面貌全走了样,她想借外界的传闻来让蔺睿予知道他绝对赢不了她。但有大半的成分是在说服自己,闻人琰不会舍她而选择一个男人的。“琰有了我,就不会再需要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在方晶雅最后一个音节出口的瞬间,蔺睿予的脸色倏地惨白。

同性恋!

不是的……他不是,为什么她要这么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不是的……他不是的,不是!

蔺睿予身体冰冷,连手指都僵硬起来,他站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在心里重复否认的话语,却怎么也张不了口出声。

恶心……同性恋……不是的,一定是搞错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方晶雅要这样说他,他不认识她?方晶雅--

方晶雅……方晶雅!她是方晶雅!

即将和闻人琰结婚的那个女人!他想起来了。

像是狂暴的海啸一般,在忆起眼前女人身份的同时,他脑海里快速地填塞进许多记忆碎片,几乎将他整个人击溃在地。在那个秋枫落满地的花园里,他也曾经像这样伫立在她的面前,她说过相似的话,就连心痛的感觉也是……如此相似。

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只是……

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他爱上了一个人……

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的身体给他,以换取短暂不实的幸福,所以他才会总是将无法收回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所以他才会为了自己心里深藏的悸动感到痛苦,所以他的这一份感情怎么样也无法说出口,所以他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要让他受伤--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那个人-名字叫作……

闻人琰。

耳边响起一道碎裂的声音,蔺睿予的呼吸停止了,伤痕被人毫无预警地粗鲁撕开,淌下的热烫血液侵吞他沉寂到最深处的心,染红了整片,痛得让他失去知觉。

宛若奔驰的疾电闪雷,每一小块的记忆片段就像是找到该有的依归,迅速地被一条细线串联起来,所有不该忆起和不能忆起的画面全数完整地拼凑出最原始的姿态,不容选择地窜流到他脆弱的神智中。摇摇欲坠的身体战栗着,他无神的双眼没有焦距。

犹如一道毒辣的荆鞭,蔺睿予被狠击得体无完肤。

像是察觉他神色有异,方晶雅蹙着眉看着他。这时,另一道顺长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范围,霎时,她瞠大了双眼,握紧双手。

“你……”她启着唇瓣,想要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人却压根儿不当她存在,黑眸里只看到蔺睿予有些站立不稳的身躯,而后立刻快步走向他。

没有察觉第三个人的接近,蔺睿予无法再对任何事物有感应,他看不到也听不到,记忆回流的速度太过剧烈强大,发现真相的坦白认知让他胸口像是被穿透了难以弥补的大洞。

他全身的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每一个细胞都被尖针贯刺,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本应软倒在地的身体,被一双有力且安全温暖的臂膀给牢牢地保护着。

* * *

看视着怀中脸色苍白的男人,闻人琰的脸色仿若罩上一层寒冰。

他骤着火焰的深眸梭巡着蔺睿予紧闭的双眼下难受的市情,一股强大的怒意焚烧而起。

该死!他才一开完会上楼,就看到蔺睿予昏倒的画面,要是他再晚个一步,他不就要跌倒撞伤了?几个小时以前才叫他不要生病让他看身,马上就在他面前上演昏迷的戏码。很好,他非得叫胡子爷养好他的身体不可!闻人琰颈间青筋爆起。

他手臂一伸,毫不费力地就将蔺睿予瘦削的身子打横拦腰抱起,他迈开笔直修长的腿,甚至看也不看一旁的方晶雅,就往自己的总裁重走去。

方晶雅连忙出声:“琰,你先别走,我有事情要问你。”她有些心慌,看到闻人琰脸上那不自觉且从未对任何人展现过的关怀……她置了。

他们两个真的……不可能的!以闻人琰的外貌家世和地位,绝不会选择一个男人的!她的玉指揪结,上面有着汗意。

闻人琰回过头,俊逸的眉间显示着不耐。

“有事快讲。”他冷冷地开口,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在她身上。幽瞳对上蔺睿予抵靠在他胸前失去意识的清秀脸孔,他抿紧的唇角有着深深的不悦。

又是那种呵护的眼神!方晶雅紧抓着垂挂在腰间的名牌皮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景象。那个沉冷的男人,那个总是不关心任何事物的男人,怎么会?蔺睿予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居然能让闻人琰对他如此地与众不同。

她试着让自己平静地开口,不想让泉涌的嫉妒丑化了她的外表。“我今天早上看了新闻……那是你安排的吗?”她想挤出一抹笑容,可是却发现闻人琰甚至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超过一秒。

闻人琰蹙眉。她不提起他还没想到今早那则荒谬且空穴来风的新闻。他是商界人士,不是什么影剧红星,加上他因为厌恶出风头所以很少在外界曝光,对于非商界的人来说,有名的是蓝海集团,纵使大家对他的头衔或名字感到神秘,也不至于会将他的绯闻搬上晨间新闻的特报。不知道是谁刻意放的无聊消息,他会找机会查明的。

“你应该知道,传闻就是传闻。”闻人琰给了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他重新迈开步伐朝前方走去,彻底地忽视方晶雅的存在。

“你……”方晶雅心底升起一股怒怨。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这男人一丝丝注视?就算她降低身段来讨好他,却连他眼角的余光都进占不了!她愤恨的瞳眸对上闻人琰怀中抱着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不仅失败,还败得极度羞耻。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是你玩弄感情的工具而已吗?”她不服!好歹他们也有过几夜,为什么闻人琰可以如此绝情?

“我们早就有过协议,你自己也答应,现在却来质问我?”闻人琰本就稀少的耐性,在方晶雅抓不住重点的询问下逐渐耗光。他的声音冷,神色更加森然。

方晶雅脸色一白。没错,她就是这点站不住脚。

当初和闻人琰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明白,他们之间只有利益交换,他是绝对不会放入任何感情,若不答应也可以,他们就没必要在一起。她在他面前允诺这个交往前提,也的确从他身上得到难以想象的物质享受,但她以为,闻人琰总有一天会改变这个协议,结果她错了!

她不仅破坏了游戏规则,还让自己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你就不在乎我是否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她用上最后的招数,不想轻易放弃。

闻人琰停下脚步,这一次连回头都没有。

“我们的关系早就结束了。”他寒冽地启唇。

包括蔺睿予受伤的那段日子在内,他有将近四个月没碰过她,她瘦长的身材绝对没有四个月的身孕,更别提她脚上那双细尖的高跟鞋和他每一次所做的防范。就算她真有了身孕,孩子也肯定不是他的。

方晶雅只能紧紧地咬着红润的唇瓣,没办法提出任何反驳。两个月前,她的户头里多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钱,她知道,那是闻人琰告知分手结束的讯息,也是当初就说好的。她没想到这么快……她恨!恨那个夺走闻人琰注意的人!

“你就……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男人?”她颤着声说,涂着红艳寇丹的手指着闻人琰怀抱的蔺睿予。愤怒和嫉妒侵吞她的理智,她开始在闻人琰面前口不择言。

“堂堂一个跨国集团的总裁,你谁不喜欢,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也是让她高傲惯了的姿态承受不起失败的主因。

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她怎么会不如?

喜欢……他喜欢蔺?是吗?闻人琰的心里没有奇怪方晶雅为何会这样说的疑问,因为脑海里闪过对蔺睿予有如海潮般强烈情感的一点光芒完全吸引了他的思绪,像是抓住什么重要的讯息。他黑眸微敛,不管如何,他知道蔺睿予的存在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我喜欢谁都不关你的事。”好听的低沉男音犹如从诡魅的黑暗传出,让人听得心惊胆战。这女人越管越多了。

“你!”方晶雅瞪视着闻人琰绝情冰寒的俊美面容,她的怒意更炽,恨意也更烧。算她自作多情!

既然他对她无情到这种地步,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我要召开记者会。”她力持镇定的冷语,在闻人琰沉冰的气息下一字一句说着。“我要召开记者会。我要你公开承认两个星期后将会举行婚礼,你如果不做……”她抬眼,本来美丽的眼里此时净是扭曲的妒恨。“我就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静默。空气一瞬间变得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深处升起浓浓的恐惧。

闻人琰只是面无表情的用着斜睨的眼角睬着她,却让她几乎要腿软了,甚至在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自己做了威胁闻人琰这个错误的决定。但她拉不下脸,只能硬着头皮闪躲那双冷得让人发毛的深沉双瞳。

一道极低沉且带着讽刺的冷笑在阴森的气流中响起。闻人琰的眼底除了冽寒之外什么也没有。

方晶雅忍不住惊颤。她是不是……太小看这个男人?

闻人琰转过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旁若无人得就像是当方晶雅那句话不曾出现过。

“我真的会说!你听到了吗?闻人琰!”被他一再冷淡的态度刺伤了,她怒极之下顾不了眼前危险的男人就把话冲口而出,强撑的淑婉形象终于崩解。

闻人琰微微地低首,看着在自己臂弯里闭着眼沉睡的蔺睿予。同性恋吗?那又怎么样?他绝美的唇线勾起,带点冷意、带点淡漠、带点模糊不清。

“你想说就说。”他只丢下一句话,然后不再停顿。现在,他只想把他怀里的人立刻送日家休息。

其余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他抱着蔺睿予走进总裁室,然后关起沉重的大门,将方晶雅的妒怨阻隔在遥远的空间之外。

第八章

闻人琰平常的生活就是公事,他是一个尽职的上司,所以几乎不曾在上班的时间提早回家。但当他脸色不佳的抱着蔺睿予从车子里走出来时,胡子爷马上知道发生什么事。

“小陈,快去打电话联络家庭医生;明浩,去烧些开水,把冰箱里的冰块拿出来弄成冰枕,然后准备干净的毛巾。”胡子爷熟练地指挥着,随着闻人琰步上三楼的阶梯,他连忙上二楼拿几件蔺睿予替换的衣服送到闻人琰的房间里。

一下子忙的忙、打电话的打电话,倒没有人在意为何大少爷会把蔺睿予给抱进他房里去。能时常在主屋待着的人,大抵都在闻人家做了有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很习惯了,对于闻人琰和蔺睿予之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或许是训练有素加上都对那虽然表面冷淡却在工作上对下属极为体恤的主子有了感情,大家虽然偶尔会在心里纳闷,却都很有默契的不多加讨论,更不至于多嘴到昭告天下。

不然,这应该是一则极为卖钱的抢手新闻。

可如今,这则新闻很可能会在两个星期后占据各大报的头条。

闻人琰坐在书房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前襟的钮扣已被敞开的白衬衫。医生正在他房里为蔺睿予做检查,听医生说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他才走出来……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到了他不得不正视思考的时候。

他对蔺睿予这一份带着独占、保护、执着、惟一,且包含欲望及其他难以说明分清又极为复杂的感情是什么?

看着胸前因为窗外的微暖阳光而折射出淡淡红芒的项链,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夹着一枝未点燃的细长白烟。

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一般人眼中正常的男人是不会跟男人上床,他也清楚自己并不属于同性恋或双性恋这类没有意义的代名词,他更明白他有多想将蔺睿予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甚至觉得只要有了他陪伴自己,他可以不要任何人。

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去深思,但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只觉得自己从没有想过的问题一一浮现出来,逼着他去寻找解答。

你以为睿予为了什么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地护着你?不只是因为你救过他这么简单而已……

蓦地,他的脑海里响起夏玮砭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也有过相同的疑问,为什么蔺睿予要如此护着他?即使是牺牲掉自己也无妨?在车祸之前,他对蔺睿予的态度根本不能算是好,就算他是想报答他六年前的恩情,那他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点吧?他甚至是没有考虑,在察觉他有危险的瞬间就同时奔向他,完全没有思考自己自身安全,这真的只是恩情的表现而已?

还是有其他?

他想知道,但已经失去记忆的蔺睿予不可能回答他。

潜意识里有声音在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但为什么重要,他不解。

闻人琰把弄着长指间的白烟。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所以他总是刻意地忽略很多事情,可是今天方晶雅的一句话却让他有了想要理清这些思绪的想望。就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光芒,他开始发现那些从很久以前就被自己刻意抹煞掉的疑惑,找到了方向,只要沿着方向前进,就可以走出被封锁的混沌泥淖。

他喜欢蔺睿予吗?是喜欢吗?他总觉得,好像不仅仅如此而已,他对蔺睿予是一种比喜欢还要更深更广更刺入内心的情嗉,光是“喜欢”两个字没办法完全表达。那,是什么?

他从未对一个人花那么多心思,也从未有这么想独占一个人的感觉,这让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所学得的知识竟是如此稀少,就连一个人心上的感受名词都无法理解。

这时,敲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闻人琰的沉思。

来人没有等他做出回应,直接就打开木门。是闻人方梁。

空气好像一瞬间变沉重了,总是这样,每当父亲和他独处时,那紧扯的气流几乎绷得就要断裂。

闻人方梁没有坐下,他关上门后就缓步走向桌旁站立,双手放在裤袋中,冒汗的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冷静的表情下心里有多大波涛。

他看视着眼前一向对他态度冷漠的儿子,逸出低语:“我搭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去。”

这是在向他报告还是道别?闻人琰微敛眉,印象当中,他不曾如此做过,总是说来就来,要走就走,当这个家像是观光景点的度假饭店。

早知儿子会沉默,闻人方梁又再启唇:“你……你那个……特别助理还好吗?”天!他好紧张,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老实话,当他下午在优闲的逛花园,然后看到琰抱着睿予走进主屋时,他的老眼差点没掉出来!他那个冰冷到好像家里死了人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呵护一个人,当真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他真是不得不相信玮 对他说的话。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个画面真是……给了他一点冲击,毕竟,要等到真正能完全接受,或许心里上还需要一些调适,他不是排斥,也没有歧视或不赞同,只是一般人可悲的反应而已,他很惭愧没办法否认。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关心这件事,临走前不放心才向他刺探。

“他没死你很不高兴?”他冷语。想起他前几日对他说的话,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不论怎么说,他是绝不会让父亲动蔺睿予一根头发。

“我今晚就要走了,你以为我还能对他做出什么事?”闻人方梁在心里叹息。

琰总是这么不信任他,将他当成外人一样防备……不过这也是因为他前几天把话说得太重了,他其实满喜欢蔺睿予那个安分真诚的孩子,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为了想看看琰会有些什么反应而已。罢了,他也不想解释,要等到这个思想固执的儿子明了怕要到天荒地老。

“我说了不准动他。”闻人琰冷眼看着父亲,丝毫没有相信他的意思。

“你很关心他。”就连老爸也不放在眼里。闻人方梁淡语,有些嫉妒。他多渴望儿子能把这样的情感放一些在他身上,只可惜……是报应?是他把儿子当成商业工具来传承事业的报应?

闻人琰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开始感觉父亲今天有些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鬓边本来的黑发有些白了,眼角的皱纹多了,一向在他面前展露威严的神态减了……很细微的变化,但却让闻人琰发现,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正眼看过他了。

“我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闻人方梁停了半晌后才开口,握在裤袋里的双拳有着湿意。“你妈她……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一向不好,前几年她的状况开始变差,所以我决定要搬去瑞士让你妈好好休养。那里环境好,对你妈的身体很有帮助……你那时因为正忙着接管家里的事业,所以……所以我才没跟你讲,是不想让你再增加烦恼。”他目光放在桌上,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勇气对上儿子的眼眸。果然还是太生疏了……不知道他说得好不好?

简直像是小孩子上台演讲要让老师打分数似的……闻人方梁抿唇,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经过的大风大浪不知有多少,现在只是要在儿子面前说一席话而已,还会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听着那番迟来很久、像是解释一样的说辞,闻人琰越来越不解。父亲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简直就像是在期盼他能够原谅当初他们的不告而别似的。

他是一直没办法释怀,听了他的话之后,的确帮助他解答了多年来的疑问,但他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他不是一向都没把他当亲人的吗?闻人琰再次沉默。

闻人方梁仿佛早料到自己会像这样唱着独脚戏,他续道:“你很关心那个……睿予吧?就好像我那样着急你妈一样……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闻人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琰,我就要回去了,我想,有些话一定得对你说清楚。”闻人方梁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像是过了一世纪,他总是在闻人琰面前抿紧的唇角松动了。

多年来,他头一次在闻人琰面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很不明显、很微细的一道上扬的弧线……原来并不难啊……只要拿出一点点勇气,其实并不是很难的。

“我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不多,但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快乐……你有爱过一个人吗?那是一种令人会不知所措,且容易迷失的感情,你一向很聪明,不是不明白,只是找不到方法正视,我希望你能仔细地思考你对睿予的感觉,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微停顿了一下,“家人就是家人,不论是什么事,我跟你妈都会支持你,我相信你弟妹他们也一定是,你不用担心。”

或许他太自大了也不一定;或许这比任何人都强的儿子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支持也不一定;但他仍是希望让他知道,总是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在等着他。

他这个父亲所能做的!就只是那么少而已,可是他真的盼望他能了解。

家人和其他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有更多更宽广的包容。

闻人琰首次觉得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闻人方梁……在看到他的微笑和听到他说的话后。为什么父亲突然改变得如此之大?是想通了什么事?还是……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自己一直没看清楚而已?

前者还是后者?

或许,他该重新认识闻人方梁……这个跟过去有了差别的父亲。

不知何时,紧绷的空气减缓了,是浅淡的笑容起了效用?还是心结稍稍解开了?抑或者,是疏离的父子间起了小小的变化?

闻人方梁走向门口,其实说完那些话后他有些尴尬,毕竟他太久没有像这样跟琰心平气和地独处。现在,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是琰自己的事情,他这个父亲的角色也可以退场了。

手搭上门把前,他微停了一下然后回首,对上闻人琰那双黑眸。“有时间的话,多来瑞士看看你妈……和我吧。”

语毕,他知道琰不会有所回答,遂转开金属门把,就走了出去。

关上门,闻人方梁在走廊上呼出一口长气。那些台词他想了好久,也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就不知道讲得还算不算流畅?意思表达得够不够清楚?

他果然还是太紧张了……不过,能把话说出来的感觉真是好。他跟儿子之间的那一道钢板墙,虽然没办法一跨而过,但他可以一小点一小点的推动……总有一天,他可以看见对面的儿子,而不需要再那么辛苦了。

就像是长久以来积在体内的沉重压力解了套,放下了压在心头上的大石,闻人方梁终于打从心底觉得轻松不少,连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那是属于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所流露出的表情。

* * *

闻人琰坐在桌前。沉思要说他对父亲刚才的态度没有一点感觉是不可能的,但他做不出回应。

就像是父亲在他面前勾起的那有些僵硬生涩的笑容一样,他面对着产生改变的他是不熟悉的。以往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是沉重的空气和少得可怜的对话,他未曾想过,若是有一天父亲挂着微笑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他仍是沉默着。但……

闻人琰站起身,打开身后的玻璃窗户,任凉爽的微风吹拂进来。不论是什么理由,他似乎并不排斥……改变后的父亲。

他刚才说的话也颇为让人思量,就好像是特地在提醒他什么事……他提到了蔺睿予。

他不是想对蔺睿予不利?那之前又何必说出令人会误会的话?他好像还说了……爱一个人的感觉……爱?

他认识这个字,会写、会读,但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没有在自己身上体认或发现过这个字。他甚至觉得这种不可靠又没有任何保障的情感是多余的,就像他身旁的那些女人一样,如果他没有金钱,也没有地位或者权力,她们还会想要围绕着他吗?

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莫须有又幻想成分居多的词。

但,要是他……闻人琰不自觉地垂首,胸前淡淡红芒的项链似乎比平常更为亮眼。

他怔忡了。

像是那闪红的折光疾速地掠过脑海,传达着某种不可错认的讯息。或许……蔺睿予是因为这样才宁愿代他受过……远远超过恩情……是吗?

因为这个原因?

闻人瑕握紧手中的红色水晶,心底深处有一种难以解释的震荡在扩大,这让他一向冷然的心绪出现更强烈的动摇,像是钥匙寻到锁头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过……至少,在蔺睿予出事之前,他从未思考过自己在蔺睿予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之所以把蔺睿予留在身边,是因为想看看他口中的“报答”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真诚,那时他才不到十五岁,虽然眼神里偶有不服,却还是把自己所刻意刁难交代的事情一一完成得尽善尽美。

之后,年纪越见成长,蔺睿予的个性逐渐沉稳,本来尖锐的倔角,也被他完全磨平。

蔺睿予总是会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从不多言,似乎只要他一有动作,蔺睿子马上就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每一次都很有默契的配合着他,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即使是在他们关系发生变化的时候,蔺睿予也未曾有过怨言。就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蔺睿予一直在意他曾经救过他……还是别的因素?

闻人琰伫立在窗前,只觉得以往惯然冰冷的心境随着手中握着的红晶逐渐被传送热度,一寸一点地温暖了他,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温,焚烧着他那一份对蔺睿予完全的执着。

眼角余光从窗户瞥视到楼下胡子爷送走家庭医生的画面。他没有犹豫,直接走向书房门口。

他要去看看蔺睿予……这个不停占据他整个思绪的人。或许,他已经可以逐渐知道蔺睿予对他那一份带着特异的迷恋里有着什么,也能够渐渐地感受到……

自己为什么不能放手。

* * *

他又做梦了。

梦到一个女人,跟他说了一些不能明白的话,让他回忆起很多怪异的、痛心的事情。他还梦到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即将要离他而去,他想追着他,但不论他跑多快,那宽阔的背影却只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终至到他再也无法伸手触及,独留他一个人在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喊不出声音唤回那个人,只因,他是最没资格这样做的人。

他就像一个毒瘤,最没资格待在那人的身边。

因为他的存在只会妨碍到那个人,造成伤害。而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是……可是他……他真的--

一阵狠辣的疾鞭鞭苔上他早已碎裂的心口,蔺睿予痛得在一瞬间张开眼。

深蓝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床上急遽的喘着气,额上有着薄汗,紧抓着柔软床被的指关节完全泛白。

呼吸到冰凉空气让他稍稍地恢复知觉,颊边汗水滑动的触感说明他是处在现实的世界里。蔺睿予闭了闭眼,但一再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总像是在嘲笑他的颜色。

是专属于闻人琰的颜色。

不是梦……

那个女人,她说的那些话,那离去的宽阔背影,那些泉涌到他脑海里所有不堪苦涩的回忆,甚至现在他眼前所看到的这个深蓝色……全都不是梦。

全部都不是梦!

他记得方晶雅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在闻人家种着枫树的花园;他也记得早上在电视里所看到的新闻,闻人琰即将要和方晶雅结婚的消息,那疼痛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他更记得,在这个深蓝色的床上、深蓝色的房间里面,他曾经在好几个晚上被闻人琰赤裸的美丽身躯抱过多少次。

记忆恢复了……他终于知道他和闻人琰共有的过去,也终于明白在出事昏迷的那一刻他想说的是什么话,更了解到这个记忆……是如此的不堪回首。

只可惜,他没办法再重来,没办法因为这记忆让他难受而再次选择遗忘。他有过一次的机会,但他放弃了。只是为了想起一句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的话,他宁愿放弃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而选择了闻人琰。

蔺睿予垂下眼睑,撑坐起身。不适的晕眩感随着他的动作袭来,他抿紧唇,微调息一下自己的呼吸。

就算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

闻人琰还是会结婚,就算不是方晶雅,总有一天还是会有别的女人跑出来占据那个温热的麝香怀抱,这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更别说现在方晶雅有可能已经怀了闻人琰的孩子……蔺睿予心口一痛,额前滴落的透明液珠沾湿他的眼眶。

他根本没资格……根本就没有……

偏偏他放不开手,不仅用身体来换取占有闻人琰的错觉,还是没办法根除心底深处的妄想,就算他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告诉自己,绝不能掉落在那虚幻的幸福里,却还是不能自拔的……深陷了。

本来这一切,应该会随着他的出事而结束的,现在却又--

这是在告诉他,只有离开闻人琰这条路可以走吗?蔺睿予苦笑。

要是他什么都没想起,至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做事,就算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也好,他想分享属于闻人琰身旁的空气。可是,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他不能带着这

一身禁忌的罪孽,站在闻人琰和他未来的妻子身旁,不仅令人羞耻,他自己也无法忍受。

他无法忍受……闻人琰怀中抱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蔺睿予翻开丝被,缓缓地站起身,他看一眼深蓝色的大床。有多少个夜晚他曾经在这床上度过?就像是挥灭不去的铁证,无言地控诉着他不可原谅的罪行。

他不想在待在这个房间里,这会让他忆起自己的身体和心有多肮脏。

他踱向房门,在距离五步的时候,门却先一步的被人打了开来。蔺睿予看着来人,一颗原本寂然的心错愕得几乎要跳出胸口。

闻人琰凝看着本来应该睡在床上如今却站立在他面前的人,神色十分不悦。他反手关上门,走近他。

“这么快起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好好的休息?”他皱着眉看向蔺睿予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听胡子爷说,医生检查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贫血和睡眠不足,另外,精神上的压力也是昏倒的主因。

精神上的压力?是因为他急着要恢复记忆吗?闻人琰沉思。他没催促他要想起什么事情,甚至都刻意隐瞒,既然如此,是蔺自己要求自己?

不管怎么样,他不想再看到他昏倒。那真的很令人生气!

仿佛感受到闻人琰总是带给他的影响,靠得这么近的距离让他神智有些恍惚。蔺睿予看着眼前一向熟悉的俊美容颜,他好紧张。虽然说在这失去记忆的一、两个月里他仍是时常看到他,但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如今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再站在闻人琰的面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方面他因为对他的感情而心悸,一方面却又有种好久都没有凝视着他的真实感,还有一如以往加快的呼吸,以及……知道他即将结婚的闷痛和沉重。

“回去躺着,你明天不要去上班。”闻人琰冷着声道,指责的意味浓厚。看到蔺睿予疲惫的样子,他就觉得心情差到了极点。

蔺睿予微怔。“不……我想回我房间。”只是这样站着而已,他就必须忍耐想抱住闻人琰的冲动。他不想再睡在这个充满闻人琰气息和身影的房间里,这样会令他有更多的留恋,扰乱他决定离开的选择。

他会走,在闻人琰结婚之前。

闻人琰眉间紧锁。“我房间不好?”就是因为他的床比较舒服柔软,容易让人放松休息,所以他才把他抱到这里来。他那天在长软椅里不是睡得挺熟?这一次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不是……”蔺睿予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你就睡。”他冷语命令着。

“不,我这样会打扰到琰少爷休息。”蔺睿予找借口道。他真的想离开这里。

光是这样跟他独处,他就觉得眼眶好热。一思及自己已经不能在待在他身边了,他心口苦涩得几乎窒息。

“我没有要--”闻人琰顿了一下,突然,他黑眸里闪过一丝精芒。

“我回房了。”蔺睿予没注意他说到一半的话,只是想着要回自己的房间。他越过闻人琰,走向房门。

他扭转门把,才微启的门扉很快地砰的一声,被自他身后横出的长臂给压向前关上。一股灼人的火烫气息在霎时紧贴向他身后,像是连四周的空气都要随之燃烧起来。

蔺睿予沿着越过他颊旁的手臂,瞠目看着抵在米白雕花门上拥有优美骨节的大手。

心跳停止了。

闻人琰在空间里惯有的张力在一瞬间迅速四散扩增。

燠热卷走蔺睿予清明的神智,带着魅意和诱惑的呼吸犹如火焰般烙上他的耳旁。

闻人琰倾着身,更加贴近两人的距离,魔性的低哑嗓音像是咒语般沉沉地响起:

“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九章

低沉的问句回荡在闻人琰的房间里。

蔺睿予的呼吸一窒,他……叫了他什么?

“你刚刚叫我什么?”闻人琰重复着。他没有听错,蔺睿予刚刚的确是又像以前一样唤他“琰少爷”。“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他近距离地看视着蔺睿予的背影,沿着他露出的细滑颈项一路而下到他隐藏在舒适衣衫中的紧瘦腰肢。

他刚刚叫了闻人琰什么,他根本没注意,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在感觉到身后热烧的视线下,蔺睿予的背脊整个僵硬了。

对了,闻人琰还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该……明白地告诉他让他知道吗?

见他没有回应,闻人琰伸出手搭在他肩上,强硬地把蔺睿予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不一样……有些不一样,他能感觉得到。

蔺睿予只是把目光放在深蓝色的地毯上,无语。

要跟他说吗?说他已经完全忆起所有的过往?但说了又能怎样?他要面对的,还是同样令人难受的处境,其实他有没有恢复记忆对闻人琰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终究他还是会放开手去结婚生子,而自己只是他人生游戏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罢了。

“回答我!”闻人琰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在蔺睿予始终无言下告罄。

他要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他了,他要知道现在眼前的这个蔺睿予是不是专属于他的那个人,他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

他摇晃着蔺睿予,迫使他抬头。

蔺睿予纯净的双眸对上眼前的人,只感觉埋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份情感好苦……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会被当成一件错事?

只因他爱上的,是个跟他拥有相似身体且同样性别的人吗?

可是,他根本不能选择。他也曾告诉过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入感情,也曾提醒过自己,爱上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总是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些话,但是,他还是压抑不住……

他压抑不住,贪恋的目光总是紧锁着这张俊美的容颜,对他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有增加,却不曾减少一丝一毫。他的喜,他的忧,全都只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可这却是不被允许、不容世俗所接纳的。

爱一个人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是不是这种爱就不能算是爱?可是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来爱着这个人,这样还不够吗?不论他的感情再怎么刻骨,只要有人不认同、只要有人鄙视,就会变成污秽的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看着那双总是诱惑他神魂的深幽黑眸,蔺睿予幽邈地启了唇:

“我有没有想起什么……这重要吗?”他的问句像是抓不住的流云,扩散到气流当中,听起来好远。

这一切早该在他出事那时结束的。

他用自己去换取闻人琰的安全,一直到他闭上眼睛昏迷的前一秒,都不曾后悔过。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的存在是如此难堪,那么就这样消失了也不要紧,就算带着这份爱恋永远沉睡,也好过迟早要面对闻人琰在他面前拥抱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反正,他早该在六年前死了,没有什么差别的。

当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闻人琰平安无事地擦拭着他嘴角旁流下的血迹时,他很庆幸至少他最后还有一点用处。

本来他以为会就这样画下句点……但为什么没有?他不仅活了下来,丧失了记忆却还是深受闻人琰吸引。直到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仍然觉得那深刻得几乎侵入他所有骨髓里的感情像是浪潮般不停地翻滚。压不下,除不去,抽离不出,更无法自欺。

闻人琰看着蔺睿予好似要透明消散的神情,他锁眉,钳制在他双肩上的手更紧了,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化为空气消逝。

“你在想什么?”他不悦地问,察觉蔺睿予的样子好……悲伤。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深沉的忧伤像是怎么强制都无法操控,一寸一厘地从蔺睿予的身上不停溢出。

蔺睿予沉默,只是凝视着他,很用力地将这个他一生中最爱的人牢固地嵌刻进心头只能容纳一人的版图。

闻人琰恼怒了。“不要不说话!”为什么要摆出这副模样?

就像是怕蔺睿予下一秒会真的从他眼前平空消失,闻人琰猛地收起手臂,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他要触碰到他实在的形体,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才能确定蔺睿子是真实地存在他面前。

蔺睿予靠着他宽阔的肩膀,在闻人琰看不到的角度下,眼眶有些热痛。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个怀抱的温暖了?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久?

要不是他失去记忆,他连一天都无法忍耐。他思念这个人,渴望这个人,想成为他的一部分分享他的气息。

好怀念这个人的体温,好想……拥抱这个总是令他沉醉的胸膛……

像是被催眠了,蔺睿予真的抬起了本来垂放的双手,环绕上闻人琰挺直的肩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闻人琰,也是……最后一次。

深吸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借以平息体内已经开始灼烧的血液。

他缓缓地开口:“抱我。”

像是咒语般迷惑的邀请。

闻人琰微顿,他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不是没有听见蔺睿予的低语,只是想看清他的表情。

“抱我。”蔺睿予重复且坚定地再一次启唇。“我想要你抱我。”一次就好!他只要再感受这个人的体温一次就好!他会放弃,也会离开,绝不带给任何人伤害,所以……就让他沉沦一次吧。

闻人琰紧看着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虽然没有失忆的蔺睿予不曾主动说过这样的话,但失去记忆的蔺睿予更加不可能要他抱他。

“你……”闻人琰的话被蔺睿予拉住他衣襟的动作打断。

蔺睿予拉下闻人琰绝美的面容,仰起脸,吻上了那总是在他身上烙印的薄唇。

他以真切的行动来表达他的渴求。

他的吻很生涩,只是轻轻地吮着闻人琰优美的唇线,却成功地挑起闻人琰犹如大火一般迅速窜烧而起的欲念。

他一直忍着不能碰触蔺睿予,在他失忆的情况下,他不能再一次地恣意妄为,他要给蔺睿予选择的机会,所以他决定等。然而,那始终堆积在身体里的强烈欲望却在这一个极轻的细吻下全数涌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办法压抑地扬高再扬高。

闻人琰抚上蔺睿予的腰,将他收紧锁在自己怀中,不满足他淡淡的亲吻,索性夺回主导权,放肆地占领蔺睿予口中的温湿。

“唔……”蔺睿予在他没有空隙的热吻下低喘出声。他每一次才将软舌收回,马上就会被他勾缠回去,半启的唇瓣始终没有合起休息的机会,只能一再地任由闻人琰的狂吻侵占。

他抓紧了闻人琰后背的薄衫,才能不因神智迷蒙而站立不住。他也想学闻人琰那样的回吻他,所以他开始含舔闻人琰在他唇中肆虐的温软舌尖。

“你在玩火。”闻人琰贴着他的唇沙哑的沉语,呼出的气息宛若炽焰。他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暗,犹如一泓无底的漩涡,将人吸入吞噬。

蔺睿予没有逃避他近距离的逼视,一向只映照闻人琰身影的瞳眸现在也是只有他的影像。他急速地喘息,仍是没有说话,重新倚上前主动吻住闻人琰的双唇。

他不要总是在等待!现在惟一该想的,就只有眼前的男人。

闻人琰不是不惊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只是跟蔺睿予一样,此刻他脑海里仅有的念头,就是占有他。

他承受着蔺睿予生涩地探入他口里的湿软,吮舔缠吻,本来摆放在蔺睿予腰间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服中,抚摸他滑手的背部肌肤。

蔺睿予仿若被雷击,他的身体因为闻人琰的触碰而瞬间引起阵阵战栗。在使人迷眩的激烈吮吻当中,他敏感的肌肤能够感受到闻人琰带着高温的手滑过他的肩骨,在背脊之间来回的轻抚,温柔的举动完全地让他放松了身体。

他就是如此……在看似粗暴强硬的态度下,总隐藏着察觉不到的温柔……以后他也会这样对待他的妻子吗?想到此,蔺睿予更投入这个深得不能再深的缠吻。

不要想!就让他抛开一切,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一次。只有这一次……

他要把对闻人琰的感情全数传达给他知道!

* * *

蔺睿予抬手抚上闻人琰结实的平坦胸膛,一颗一颗地解开白色衬衫上的钮扣,他的手指因为不习惯而有些颤抖。

在他成功地把手探入闻人琰大开前襟的同时,他也同时被闻人琰迅捷地抓住不安分的手腕,然后整个人被推向身后如深海般的大床,只一刹那,他已被闻人琰压进柔软的被褥当中。

“你做什么?”闻人琰喘息,凶狠的眼神瞪视着身下的蔺睿予,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他的动作。真是该死!他光要控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欲望想念都来不及了,蔺睿予还来凑上一脚。这样下去,他一定会不顾任何准备而抱住他。他才昏倒,身体也还很虚弱,太粗鲁是会伤了他的。

凝望着闻人琰气愤的脸,蔺睿予不自觉地用手指摸上他魅惑的轮廓。他对闻人琰……也有影响力吗?

“我想要你。”他简短地轻语,只是四个字而已,却用尽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勇气。

“你果然是想起了什么事。”闻人琰看着他,虽然他也恨不得马上占有他,但他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欲望冲昏头。

蔺的样子很奇怪。倏地,他想起在走廊看到蔺昏倒时,是跟方晶雅在一起的。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他恢复了记忆,那么……他终于可以知道所有疑问的解答。

蔺睿予抿着唇,胸膛因为闻人琰贴身的压迫而起伏着,他所露出的所有肌肤全被染得一片潮红。他知道自己瞒不过这个男人,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地否认,不论闻人琰有没有发现他恢复记忆,最终的一条路,还是必须离开他。

闻人琰半垂着眼,他低首吻上蔺睿予的耳垂。“你想要,我就给你。”

像是诱哄般的低喃,带着强大的魔力,侵蚀着蔺睿予体内每一根神经。

他要问出所有的答案,在蔺睿予失去防备、呈现最真实姿态之时!

火烫的唇舌延烧到蔺睿予的颈项,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闻人琰熟知他身上每一处可以引燃火焰的刺激点,带着蛊惑的绝魅织网深深牢牢地开始缠绕,一丝丝地将蔺睿予卷入,不给予任何脱逃的机会。

闻人琰拉下他上身碍事的白衬衫,一路吻上蔺睿予的锁骨,带着前所未有的耐性,引领着他安心地交付出自己。

“呃!”蔺睿予忍不住出声。

他可以感受到闻人琰湿滑的舌尖在他身上逐渐撒下难以挣脱的甜美诱惑,逼得他的理智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离。

闻人琰的手没有停止任何可以触摸蔺睿予的机会,他先轻缓地用长指在他颈项上摩挲,然后随着下落的吮吻抚过他的肩膀,褪去半露胸口的衣襟,将整件衣服完全扯脱掉。他撑起手肘,由上往下地紧瞅着半身赤裸的蔺睿予,胸腔里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浊重。

有一种情感充斥在体内,那不知道名字的……闻人琰的手背轻划过蔺睿予的脸颊,有着很不明显的怜惜。

蔺睿予闭了闭眼,在闻人琰如此清楚的注视下,他真想拿东西遮掩住自己平凡且毫无吸引力的身体。他下意识不安地微动了下身躯,马上感受到闻人琰紧抵在他身侧的手瞬间收紧成拳。

他真是要逼疯他!闻人琰将自己身上的衬衫扯下丢在一旁,露出厚实匀称的肌理和弧线诱人的腹腰;垂挂在胸前的赤色菱晶摆荡着。

在空气中划开的红弧迷乱了蔺睿予的眼眸。对了,他想知道,为什么闻人琰要把他的项链挂在自己身上……是为了……

他不专心的思绪很快地被闻人琰发现,闻人琰探下手,贴着他的腰线而下,然后解开他裤上的金属圆扣,没有停留地抚进他的长裤里。

蔺睿予惊愕的抽气,反射性地想扭动身体避开那毫无阻碍进入他双腿间的炽热手心,闻人琰却先一步地俯低上身压制他。

“是你先挑起的,我不会给你机会逃跑。”闻人琰低沉而缓慢的启唇。

“啊!”蔺睿予急遽地呼气,他紧闭上眼,被侵吞掉的理智没有遗漏地感受着闻人琰所带给他的每一分战栗。“呃……啊!”他无法忍住逸出口的浅吟,只能感受从闻人琰抚触的那点所燃起的火苗,一发不可收拾,疾速地朝着周围瞬时爆发引窜。

在两人激情交织的高温喘息间,闻人琰用吻、用灼热的手,一件件地脱下彼此身上仅存的衣物。他要完全地感觉蔺睿予……不要任何的阻隔。

曾经他以为,自己真的必须等一辈子。

但身下的人如今却这么真实。他犯过失去的错误,如今却又再度拥有,这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他要抓紧这个不知何时进驻到他一向封闭且冰冷心境里的人,就算要倾尽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用今后的每一秒时间换取,以求能够将蔺睿予留在身边的权利。

“你很久没叫我名字了。”闻人琰的烫吻烙上他的胸膛,“我想听。叫我名字,蔺。”他沙哽的开口,声音好低好低。

“我……”蔺睿予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地紧抓身下的薄被。

为什么……他会如此爱着这个人?

蔺睿予在闻人琰的深眸中看到自己此刻的付出。从一开始怀抱着报恩的心态跟在他身边,总是得忍受他一再地毫无理由的试探,到后来他的眼神越来越离不开他,总是站在他背后追寻着他那确长的背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被他的能力所折服,越了解他,迷恋就越加深,最后终于被他掳获。

心灵和身体都是;完全地被他拥有。

“我想听你叫我名字。”他吻上他,耳边响起蔺睿予宛若断气的抽气声。

“呃!”身体反应了那接近摧毁他所有感官的情欲压力,再也没办法忍受,他惊颤地回应出崩溃昏眩的证明。“琰……琰!”他剧烈地起伏着胸膛,仿佛永远都吸不够氧气,额际覆上了一层薄汗。

在他占有他之前,他要知道一件事。

一定要!

“告诉我……”闻人琰湿润的唇舌极其浅柔地舔吻上蔺睿予耳下细滑的肌肤。

“你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推开我?为什么要完全不顾危险地护着我?”

热辣的酸涩猛然击上眼眶。蔺睿予脑海里刹那间闪过闻人琰的冷笑、闻人琰的不悦、闻人琰的强硬、闻人琰的面无表情,还有那在面对他时偶有展现的一点点……关心和温柔。

说出来吧!

他一直想说的那句重要的话。

说吧!这是最后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能说出口。

因为他就要远离这个他深爱的男人……彻底地断绝和他所有的恩义、伤怨、爱恋。

纵使他会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即便他会感觉嗯心或不能接受,他都不会在意。

他只能沉沦这一次,在这短暂的时间限制里,这是他惟一传达的机会。

他将再也没有深陷的理由……告诉他吧!

说他有多么地……

“为什么,蔺?”犹如魔咒般的低语执意地要逼出解答。闻人琰眯起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屏着气。“回答我。”魅惑的低语燃烧着,他更加贴近。

“呃……我……”

说出来,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一份痛苦的感情,承认他其实早就……

“因为……因为爱你。”

很小声,很细微,但却比什么承诺都坚定真挚。

“呃!”

蔺睿予难忍地仰起头,就像是沉淀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终于被挖掘出来,他的喉间在道出这句犹如喃语的自白的同时,心紧缩得几乎血液逆流。

说了……他终于让他知道了……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这份感情……

再也不要……忍耐了。这是最后的时间,就让他忘记一切,什么也不要想,只要爱着这个人就好。

闻人琰扶着他的腰间,颈间的红晶因为激烈的动作而晃荡着。

爱……蔺是爱着他的。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可以感觉到冷然的心里注入一股满满的热流,就像是要对蔺睿予所说的话起共呜,在同时浮现出拥有相同名字的……瞬间,闻人琰一个强力的挺进,几乎使蔺睿予随着狂暴的浪潮昏厥。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蔺睿予对他如此重要!

原来如此……原来他……

从蔺睿予出事以来所有繁杂的、不明的、困扰他的感情像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所有的解释其实都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而已。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能让蔺睿予一生一世都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

低首瞬视蔺睿予紧闭着眼的面容,闻人琰的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第十章

闻人琰高大的身影走在同行的高级主管之前,他环顾一下四周,预定三个小时之后的“开拍现场”。

他今天有个重要的合约要签,所以选择在这家五星级的豪华大饭店接待那位从法国远道而来的客户。不过另一方面,也算是故意落入“那个人”预演的戏码里。

从他和方晶雅结婚的传闻曝光后,他就开始追查是谁有这么广大的人脉和金钱买下各大媒体,整天替他宣传他即将迎娶那个“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的方晶雅”。

打了几通电话的结果,每个矛头都指着同一个方向。

所有的事情都被串接了起来--父亲为何会如此凑巧地出现、为什么会说那些话的用意,以及媒体怎么会强力放送他和方晶雅结婚的假消息……闻人琰冷笑。

真是有趣。最重要的剧情听说还是在今天上演,身为男主角的他理所当然地也查到了这一幕的剧本,果真是“高潮迭起”!

那家伙最好赶紧找个妻子延续香火,免得死了后继无人。

闻人琰的冰冷笑意冻得身旁几位主管寒毛直竖。他们都在心里祈祷,总裁此刻心里想到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闻人琰转身走入电梯,在门关上前,他凝看着富丽堂皇且高雅宁静的大厅。

他很期待……几个小时后即将在这里掀起的万丈风暴。

* * *

“跟你认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事。”

在挤满记者和摄影机的会场里,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隐藏在仿古中国宫廷式的雕刻圆柱后。开口抱怨的是一个带着墨镜、火辣身材上穿着稀少布料的怪异女人。为什么说她怪异呢?因为虽然她的穿着令人鼻血直喷,但头上却用一条像是阿妈常用的碎花丝巾把脸整个包了起来,只露出鼻子和嘴巴,活像抢银行的通缉犯,就怕人家认出她是谁。

时髦的名牌紧身短裙却配上菜市场里一条九十九元的过时丝巾,怎么看怎么不对,更别提她像是生怕被谁逮住、完全草木皆兵的举动。就连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的细小声响,她都会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若不是现场的人都专注在别的事情上面,只怕有热心民众会通知医院精神病科医护人员,或者派出所的员警前来了。

“你太无情了,居然这样说长年疼你如妹子的学长。”回答她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也是带着墨镜,但打扮就显得正常多了。

“是啊是啊,你真是好疼我啊,疼到让我想踹你两脚!”江苡 咬牙切齿,头上几乎要冒烟了。“你真是猪头!谁不好惹,去惹琰?你看看,这么一大群记者,你是吃饱了撑着?”这白痴!早上跑去她家告诉她有好戏可以看,她很开心地换好衣服出门,结果当她知道她要看的是什么“戏”时,差点没有当街跳车。

他居然拿这种事来玩?当真是嫌自己命太长。

夏玮砭像是无辜的小孩一样扁扁嘴。“哎呀,没办法嘛,我担心方晶雅那个女人太胆小,所以就多放了几个消息通知‘一些些’人来共襄盛举。”其实是“很多些”。

瞧,他多善良!这么轰动的新闻,要是没抢到头条,那些小记者可是会被炒鱿鱼的耶!他还特地选择了如此挑高宽敞、又有着空调吹送的场合,他这是在帮助他们呢。

江苡 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的说辞,看了看表,时间已经逐渐接近,她往旁边走了两步,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你做什么?”夏玮砭狐疑,他歪着头,奇怪地询问。

“我做什么?我要跟你断绝关系!”要是闻人琰看到她跟夏玮砭站在一起,说不定会误会她也有参与,在她头上算上一笔。“我还活得不够久,要升天你请自便。”她才不要被拖下水。

“你真伤我的心。”他好委屈,这是在做好事耶。记者有新闻可以跑,闻人和睿予有可能会借此得到幸福。多么皆大欢喜,为什么就没人能理解这是诞生在友情之下多么伟大的绝妙计谋呢?他真是辛苦无人知。“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已经想过了,闻人那个家伙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一枪毙了我吧?”他勾起得意的笑容,整理归纳起来,这游戏是玩不掉他的命的。

江苡 瞅着眼前天真的男人,真有种冲动想要撬开他那颗幼稚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废料。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他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是啊,他只会用更恐怖的方法,让你活得比死还难过。”她淡淡地说着,已经开始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

夏玮砭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随即很快地恢复。“不要紧,我已经准备好了,在最后的时候,我会让闻人感受到我对他比海深的友爱表现。”只要他适时的出现,闻人会先惊讶,接着感激他的帮忙,然后记上一个大功。

到时要是闻人事后来算帐,功过自然可以相抵!他眼睛冒出希望的光芒。

“喔。”江苡 翻了个白眼,敷衍的应着。一定又不是多好的计策,他爱幻想就随他吧,反正很快就会破灭。“不过,我看你先担心你的戏会开天窗吧!第二男主角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对喔,只剩几分钟而已……”夏玮砭转首梭巡四周,找寻那个应该在此时来赴他约的人。“他是个守信的人,一定不会偷跑的……啊,来了!”他高兴地出声,在饭店的大门口看到了最后一个该上场的人。

门口的光洁花纹磁砖上伫立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他穿着干净的深色衬衫和牛仔裤,手上则提着一袋轻便的行李。

是蔺睿予。

* * *

蔺睿予看着表,已经十二点半了……他就要搭下午两点的飞机离开台湾。

本来应该更早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他总觉得在无形之中闻人琰看他看得好紧,只差没有拿条锁链把他捆绑在身边了。每当他一背过身,就能感受到闻人琰灼热的视线直盯着他,几乎要焚烧起他的身体。这让他无法在瞒着他的情况下计划要离开的事情,就连想打个电话,闻人琰都会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好不容易,昨天闻人琰反常的一整天都不在,他才乘机收拾行李,打电话订机位,后来却接到夏玮砭的电话,说有很要紧的事,叫他一定要在今天来这家饭店找他。

在夏玮砭千拜托万拜托,又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答应。

一踏入饭店的大厅,却发现里面早已涌进为数众多的记者,他淡漠的将视线拉开那群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们身上,只猜想大概是某个知名人士又闹了什么新闻,才会有如此大的阵仗……想到这里,蔺睿予的眼睑微敛。

这几天,他尽量地不看不听,却还是无法阻止闻人琰即将结婚的消息传入耳中。

他怕得不敢问。他不想从闻人琰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但其实,他都已经要离开他身边,有没有问、事实的真相又是如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就当是他没有勇气吧!他要逃离……逃离那个拥有闻人琰气息的家,逃离这块有闻人琰存在的土地。他想去日本,可能会在那边念书或者做其他事。但即使这样做,闻人琰一定还是会一直占据他所有的思绪……就如同他本人那样霸道。

叹息地摸上胸前,他想起原本是以细银链串接着的菱形红晶项链因断裂、闻人琰将它换成一条更长的白金链,如今还在闻人琰身上的那条项链。就……给他吧,当作是他还可以留在他身边一样,那条项链将代替他的位置,陪伴着那个危险又具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呼吸他的空气。

压下心中不舍的感情,他告诉自己,不要再留下任何依恋。

稍微看了一下整个大厅,却没发现夏玮砭的身影,蔺睿予不禁疑惑起来。夏玮砭是跟他说在饭店的前厅里等就好,时间也没错,那为什么他还没出现?

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忽地起了骚动,摄影机被扛起,镁光灯开始闪烁,等待已久的人终于现身。

蔺睿予站在涌上前的记者群后,随着嘈杂的声音下意识的望去,却怎么也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

闻人琰走出厅门隔间,他已经提早知道会有如此阵容,所以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一眼就看到在人海后的蔺睿予,他凝视着他完全错愕的表情,可以想见他心里有多震惊。他的黑眸闪过火焰。

本来急着发问的记者,看到这位从不轻易露面的商业奇才后,所有的人先是一呆,怎么也没有想到,享誉国际的蓝海集团领导人竟是如此年轻!本人甚至比资料上的照片更为……俊美绝伦。

像是他身旁有一层不可侵犯的保护膜,记者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没有继续挤向前。反正他也没有移动,只站立在靠近饭店穿堂的玻璃门前,这种距离取景最为恰当。

圆柱后传来一阵清咳,才震醒众人的思绪,纷纷忆起自己的身份和在此的目的。

怎么会……为什么闻人琰会在这里?蔺睿予膛目,他只能看着闻人琰紧锁在他身上的瞳眸,呼吸随着听到大批媒体所出口的犀利问句给完全掐住。

“闻人先生,请问你跟方晶雅小姐之间的传闻是否属实?”

“方晶雅说你的性向有问题,所以根本不会跟她结婚,你对这项指控有何看法?”

“请问你真的是同志吗?”

“听说你有这么多绯闻就是在制造同性恋身份的烟雾弹,是真的吗?”

七嘴八舌又毒辣尖锐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闻人琰始终沉默着,随他身后出来的公司主管个个都是冷汗直流。不知道是害怕闻人琰会愤怒,还是被听进耳中的事实吓得不知所措,总之,他们只觉得自己好无辜,本来想排开众记者先行离去,又碍于总裁连想动的意思都没有,身为属下只得作罢。

闻人琰美丽的幽黑双眸,只是一直凝视着人群后的蔺睿予,完全当眼前一字排开的传媒记者不存在,对于他们的问话,他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只是伫立着。

好似这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蔺睿予的心跳逐渐加快,心仿佛要迸出胸口。闻人琰直盯着他看的样子……跟以前似乎完全不一样……

他忘记自己不应该在此刻出现在闻人琰眼前,猛然跃进脑海里的,是害怕事实被揭露而对闻人琰造成的伤害。他紧握着手中的行李袋的提带-不明白他跟闻人琰的关系怎么会曝光。

否认它!他虽然和他上过床,但他们是没有感情的,闻人琰是个正常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烟雾弹,快点开口否认。蔺睿予急得手心冒汗,对闻人琰一直保持沉默的态度感到不解。

他要是不赶快解释,那些记者更会绘声绘影的加油添醋。闻人琰到底在犹豫些什么?蔺睿予的担忧和着急全写在脸上。

闻人琰隔着人群看视着蔺睿予半晌,将他为他忧虑的样子尽收眼底。仿佛终于看够似的,他将视线移到身前的记者群和摄影机。

他们的问题他半个也没听进去。他喜欢什么人,要跟什么人结婚,真正的性向是什么,跟这一群陌生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有人批准,更不必理会是否会被人认同,他的感情,是为了他自己而选择,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赞成、都排斥,他也丝毫不在意。

他惟一要在乎的,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闻人琰扬起嘴角,笑了。

没有冷酷,没有讽刺,很纯粹美丽至极的一个笑容,几乎使人眼迷晕眩,呼吸加速。带着绝魅的眼眸因为笑意而微眯起,他整个人像是一个带电的强大磁体,不自觉射出的吸引力无法使人忽略。

在场的记者二度傻了眼。他们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在商界拥有崇高地位的漂亮男人,或许考虑改行……进娱乐界,铁定也是一棵钻石做的摇钱树。

“跟你们没关系。”闻人琰在众人安静地注视下缓缓地启唇,悦耳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记者们被他的一句话又抓回了神智,纷纷开始追问他这么说是代表什么意思?

闻人琰挑眉,他的话犹如原子弹般投下。“我的对象的确是男人,但这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很平常地说着,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地让所有的人明白。

空气在瞬间凝结。蔺睿予简直不敢相信他耳朵听到的话。

他承认?

他居然承认!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如此公开的场合里。他颤着双手,完全不能理解闻人琰为何这样做。

人群里,记者们错愕,主管们更是吓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了。再怎么样,他们也从未想过,有人会这么简单地就承认了,若不是太勇敢,就是太笨。

闻人琰旁若无人地在摄影机和照相机此起彼落的闪烁下,他很快地越过人群走向蔺睿予。

蔺睿予的脚底像是生了根,只能看着闻人琰朝着自己越走越近。

“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他震惊地喃语,想不透闻人琰为什么要让自已陷入这种难以收拾的情况中,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跟我走!”闻人琰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跟在场的所有人比起来,他就像是个处在状况外的人。他抓住蔺睿予的手臂,带着他迅速地往人群的反方向,饭店中庭的里门走去。

所有的人都想追上前,在得知蓝海集团的总裁真的是对一个男人有兴趣的同时,又马上看到他带着一名年轻男性离去,大家都想挖出他们是否是一对恋人的消息。

记者们才追没两三步,一名打扮极其怪异,脸上包着丝巾的女人站了出来,她身后跟着大批的保全人员。

“很抱歉,接下来是属于私人地方,各位不能再前进了。”江苡 压低了声音,在心底祈祷闻人琰千万千万不要认出她。

真是被夏玮砭害死了,这哪是什么友爱的表现?在这么巧的时间里冒出来帮忙,根本就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闻人琰才不会感激他,反而会更加确定他就是这出闹剧的幕后导演。夏玮砭真是个大白痴!

* * *

穿过中庭的侧门,旁边有人工造景,再接下去,是一个隐密的私人停车场。

被闻人琰拉着走的途中,蔺睿予的脑中是一片空白。他一定是在做梦……这太荒谬了!所有的一切全都走了样、乱了套。

“疯了……你疯了!”他生气。这又是闻人琰的另一个游戏吗?他可知他现在所做出的事情是多么得无法挽回?

疯?“……大概吧。”闻人琰扬起唇瓣、他倒觉得自己在说完话后,整个人放松不少。

“你为什么要这样?这一点都不好玩!”他是这么地担心他,小心翼翼地害怕自己的感情会对他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然而他却一点也不重视他的挣扎,毫不在乎地往他的痛处猛踩。

他是为了什么要离开?现在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闻人琰没有回话,无视蔺睿予想挣脱他的举动,将他带到透天的停车场。

夏玮砭早已站立在一辆已经发动引擎的黑色轿车前等待。“哈 ,我等你们很久了。”啧啧,闻人真是猛啊!居然对记者说出那种具冲击性的事实。哈哈……

不过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计划都顺利地进行中。

之所以挑这家饭店,还不是因为他夏玮砭是投资最大的股东,也就是说,这间豪华大饭店的老板就是他本人。当然闻人琰不会不知道,这处隐密的私人停车场他也让闻人琰使用过很多次,早知道他一定会往这边走的。夏玮砭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神机妙算。

闻人琰眯起眼,走上前,也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将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蔺睿予推进去。

夏玮砭给了闻人琰一个充满义气的笑容。“你不要担心,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朋友嘛,不用跟我客气了。”啊!他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很感人肺腑,闻人一定开始觉得他是个极重视友情的好人,看,闻人一定充满感激地对他绽出一抹笑……

闻人琰是笑了,但却是冷到极点,教人忍不住打颤的恐怖笑容。

“我不会跟你客气,建议你,快点去请人看风水。”他阴森地开口,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夏玮砭的义气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头皮发麻。“干嘛……要看风水?”不会吧?难道闻人他--

“找一块风水好一点的墓地,免得睡得不安稳。”他沉语,冷眼闪过杀机。说完后,他不再停顿,倾身坐进车内。

找、找找找……找墓地?天!他已经知道了?

夏玮砭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呛个半死,看着卷起沙尘而离去的车子,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闻人方梁拿钱,买太空梭!

* * *

“你要带我去哪里?”

车内,微薄的空气几乎使人无法呼吸。蔺睿予凝看着手里紧抓的行李袋的提带,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玩下去了。

他一定很想看看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人琰的眸色变深。他按下窗旁的按钮,在前座的司机和后座的中间升起一片完全不透光的黑幕玻璃,阻隔了前后座的空间和视线。

“过来。”在确定后座已经完全密闭隐密下,闻人琰朝蔺睿予伸出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已经搞不清楚了,闻人琰毫不在乎吗?他知不知道外界会说的多难听?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事业可能会受阻碍?他知不知道可能有很多的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这场游戏的代价有多大他到底知不知道!

“过来。”闻人琰重复,在蔺睿予再一次地毫无动作下,他抓住他,把他一把拉进怀里。

蔺睿予根本来不及有任阿反应。“你做什么……唔!”湿润带着魔魅的唇舌覆住了他,截断他的抗议,侵掠他的温软。

闻人琰的吻一如那一晚般深切,像是连他的灵魂也要毫不保留的索取,一遍又”遍地勾缠着他舌尖,交吮、舔弄,封锁他的理智。

“我什么也不想……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含舔住蔺睿予的唇瓣低语。“我要你……嫁给我。”他邪魅地低笑,像是很满意这个提议。

比刚才在人群前的宣告更为刺激,蔺睿予的思绪被他的话炸得完全空白。

他在说什么?嫁给他?

嫁给……他跟闻人琰结婚?

蔺睿予无意识地摇着头,只觉得闻人琰虽然说着他熟悉的语言,却一个字也听不懂。适才的热吻让他晕眩,他一定是昏了头……

“我们去美国,我要你正式地成为我一个人的。”闻人琰露出淡淡的微笑,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蔺睿予潮红的脸颊。“然后去瑞士,去……我父亲那里度个假,等这里平息了再回来。”其实蓝海的分支机构很多,每一个都有完整的系统,就算是他人在国外,只要有电脑和网路,随时可以进行公事的裁决和交易,但他并不想这样做。

他要放自己一个假……跟蔺睿予一起。

蔺睿予看着他的微笑,好……漂亮。他一直知道闻人琰是个很漂亮的人,却没想过他真正笑起来竟是如此魅惑人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心跳有些加快。

闻人琰蹙眉。“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蔺睿予连手心都发热了。这……这是真的吗?他可以存有这种幻想吗?“你不是在玩游戏?”他绝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如果不是真心的,那么……

闻人琰气愤地吻上他的唇瓣。“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他看进蔺睿予的眼瞳深处,很真实,没有遮掩,更找不到欺瞒。

蔺睿予喘息着承受他火烫的唇舌,内心柔软的部分几乎要融化了。他真的可以吗?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在等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以后!他的这一份苦恋真的得到回报了?

“可是……方晶雅……还……呃!还有……孩子……”他的话在闻人琰毫无空隙的吮吻下破碎的出口。

闻人琰眉头皱起,他瞪视着眼前的蔺睿予半晌,真有一种想把他抓起来摇散的念头。

而他真的做了,他毫无预警地拉起他坐到自己腿上。

“你……”蔺睿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大跳,坐在他腿上很不习惯……却又……呼吸很快。

“没有方晶雅,没有孩子,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而已!”闻人琰执起他的手,在手心上印下犹如誓言的一吻。“是你先说爱我,所以不能擅自逃跑。”他勾魂的眼眸抬起凝看他,彻底地要蔺睿予也同他一样守住承诺。

蔺睿予的眼眶泛湿,这一次却没有心痛的感觉。他真的……拥有这个男人了吗?不再会有猜疑不安,不再会担忧受伤……他可以相信他吗?

像是看出他的疑虑,闻人琰抬起手来到蔺睿予的颈项,轻轻地抚弄着。

“相信我,蔺。”他贴上蔺睿予的双唇,微吻住那温湿的唇线。“从现在开始,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他有些恼怒,语气说得很重。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白,却不知道该如何得到他的信任,他颇为生气。

蔺睿予却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真心且完全没有压力和沉重的笑容。他知道,要闻人琰这高傲的男人讲出这种话有多么地困难;但他讲了,就代表他会做到,因为闻人琰是一个绝对遵守诺言的人。

闻人琰眼角瞥见蔺睿予放在一旁的行李袋,他不悦地启唇。“不准再想离开我了,知道吗?”虽然有胡子爷会给他通风报信,但他在得知蔺睿予居然想偷偷离开他的时候,真的很担心他会这样就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嗯。”蔺睿予轻应着,他突然发现-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谁牵制着谁呢?看到闻人琰恨不得将那行李袋大卸八块的样子,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喜欢你笑。”笑起来很好看。闻人琰吻住他,舌尖探入他口中。

蔺睿予抓着闻人琰的肩膀,他想感觉他的真实,才不会错认这是一场美梦。前一刻,他曾很伤心的以为自己再也触碰不到这个男人;而现在,这男人却亲口对他许下永远的誓言。他真的很高兴……能跟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他就什么也不求了。

热吻越来越加深,狭小的车内空间的气流一下子炽热起来,焚烧着两人。

“等……等、等,你在干什么?”蔺睿予不停地喘着气,他在自己的衣服里抓住闻人琰不知何时窜进肆虐的手,迷蒙的双眼看到他黑瞳里压抑不住的欲望。“这里是车上……呃!”他的舌头被重新缠绕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这是哪里。”低哑的男性磁嗓在炽热的空气里响起,带着不容拒绝,一如主人的强势。

空气燃烧起来,如火的爱恋、如火的执着。

在蔺睿予完全地在闻人琰的怀中交付出自己之时,他仿佛听到了那不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在他耳边低喃着三个字:

“我爱你……”

终曲

听说最近夏氏科技的老板变勤劳起来了。

不仅天天加班加到半夜,连那些老一辈的经理所排给他的学习课程都一一乖乖的去上咧!

还有啊,要是他一不听话想偷懒,只要讲一个名字,他马上就什么都照做,再也不敢有怨言。

真的很神啊!

另外,前一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蓝海集团,在度完假的总裁重新自信的带领下,不仅没有减少客户赚不到钱,反而还因为投资成功又在商界独占赘头了。不管怎么说,能力还是最重要的。商人眼里只有钱,管你什么同性恋、异性恋,有没有钞票才能在这现实的社会称王。

人家两个人还过得很幸福愉快呢。

哎呀哎呀,讲到这里,就想到另外一件小事。

有人说,每个星期六、日,放假之时,蓝海集团的大楼里就会出现一个“幽灵工友”。

他总是拿着扫把和畚箕,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来来回回地扫着大楼总共整整三十八楼的阶梯。

而且口中还总是叨念着什么“我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结婚的礼金居然跟我要七位数”、“早知道就不帮他们了”或者“为什么买不到太空梭”之类完全没有逻辑且串联不起来的奇怪话语。

有人不小心看过那个幽灵呢。最大的特征是,眼睛底下两个又深又黑的大眼圈。

看过的人都说,那个总是在埋怨的幽灵,长得很像以前常跑去他们总裁办公室里喝咖啡的夏氏老板哩!

哈哈!这只是笑话而已吧?

堂堂一个大公司的老板,怎么可能会在周休二日时还去扫楼梯嘛。那只是个可怜的幽灵吧!

对吧?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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