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会员
查看: 19|回复: 0

10电眼怪客           倪匡

[复制链接]

3万

主题

0

回帖

9万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91244
发表于 2024-10-18 11: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评论支持下作者吧~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会员

×



电眼怪客

  

  接连三小时的大雨,将空气中的尘埃,冲洗得一乾二净。而且,暴雨使空气中产生阴电子,令人觉得异常的舒畅。

  当下雨的时候,穆秀珍伏在窗前,不断地盼天晴。

  可是如今天晴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显得分外地明媚,然而穆秀珍这时,却又鼓起了腮帮,瞪大了眼晴在生气了。

  她盼天晴,是因为她早和木兰花、高翔、马超文等四人约好了去海外捕捉海豚的,据报纸称,在本市以南的海面上,发现了大批海豚。

  海豚是十分有趣的动物,据生物学家称,牠是海中智力最高的动物,穆秀珍希望有两条小海豚,养来给她解闷。

  但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天下雨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晴,据有经验的人说,雨过天晴,海啄便会不断地窜上海面,跳跃着,发出怪声,像是享受清新的空气一样。

  而这种时候,是捕捉海豚的最佳时刻了。

  然而,雨晴了,她们却又走不了了。

  那是因为她们来了客人。

  木兰花和穆秀珍两人脾气性格,虽然大不相同,然而她们两人都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她们两人都十分好客。

  这也是她们的朋友十分多的原因。

  可是如今来访的这两个不速之客,却显得不受她们姐妹两人的欢迎,穆秀珍鼓腮瞪眼,一面孔不高兴的样子。别去说她,就是连木兰花,也是眼望着窗外,看着吱吱喳喳在枝头啼叫的小鸟,像是根本未曾听那两个客人在讲些什么。

  可是偏偏那两个人,却讲之不完!

  他们是怎样两个人呢?

  一个,是大胖子,半秃的头,雨后的天气一点也不热,但是他却频频在抹汗,一条名贵的丝质手帕,已经半湿了。

  另一个是一个面目阴森、狡猾,兼而有之的瘦子,那瘦子只是坐着,并不出声,而且他显然也看出了木兰花姐妹两人对他们的冷淡,是以他的神色,看来十分尴尬,他不断地用手去整理他的领带,其实他所结的名贵手绘领带结得十分整齐。

  这两人的衣着装饰,莫不是名贵的东西,那胖子在抹汗的时候,他手指上的一只钻石戒指,正发出眩目的光彩,穆秀珍心中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如果再过五分钟,这两个家伙还不走的话,那么一定将他那只钻石戒指偷下来,捐到安老会去。

  这两个人,是本市“水晶宫”的两个大股东。

  所谓“水晶宫”,那是本市为了招揽游客增加税收而设的一座大酒店兼大赌场。它设在市郊,由于它的一个大厅,全是用特制的夹层玻璃装置,而玻璃与玻璃之间,注满了海水,养着许多千奇百怪的游鱼。置身其间,恰如在水晶宫一样而得名。

  “水晶宫”有最豪华的设备,有最佳的招待,也有你所能叫得出名堂来的各种各样的赌博设备,只要你有钱,你可以在“水晶宫”中享受到连古代阿刺伯帝王都不能享受到的一切——包括你输光了之后,由赌场赠送的免费回乡机票。

  它是绝不逊于蒙地卡罗的一个赌博场所。

  这样大规模赌场的大股东,当然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佬了。

  但这时,那胖子的面色却十分难看,他绞着手帕,干笑着,道:“穆小姐,我们不是到走投无路,是不会来求你的,你知道,我们为了招揽游客,是不限赌注的,你知道那个人咋晚下了多少注,天,他一开始就下了一万镑。像以往几天一样,他专赌骰子,赌大小,他总是赢,而且他不将筹码收回去,老天,一万镑,赢了一次,便成了两万镑,再赢一次,便变四万镑,你知道这个人,他……昨晚赢了多少?”

  “多少?”木兰花冷冷地反问。

  “六十四万镑!”胖子几乎在绝望地呼叫。

  这的确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六十四万英镑!那就是说,这个赌客连赢了六次——木兰花心中暗忖,然而她也觉得,那人这样赌法,是十分不聪明的,因为他只要输一次,就什么都输光了,除非他可以有必赢的把握,然而赌博岂有稳赢的事情?

  木兰花心中在想着,但是她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之冷漠,因为她对眼前这两个以赌为生,间接不用害了多少人的所谓“商人”,心中十分鄙视。

  “六十四万镑!”那胖子又重复了一句:“接连五天了,他打大小,从来也未曾输过,就像他能够看穿盖在骰子上的碗,看到骰子的点数一样。前四天,他赌注还不大,虽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但还不致于使我们恐慌,可是昨晚他开始下了大注,谁知道他这样下去,今晚会下多少注,水晶宫要破产了。”

  “我看不出水晶宫破产对我有什么关系。”木兰花仍是望着窗外的一抹青天,她心中已经决定,要下逐客令,不再理会这两个人了。

  穆秀珍大声道:“如果这赌场破产的话,那该是大快人心的事,赌博的风气迷漫本市,间接造成了许多罪恶,水晶宫关门大吉,岂不是好?”

  胖子和瘦子两人的面色十分难看。

  木兰花是知道他们面色难看的原因的。

  这个大赌场,是一个无限公司的组织,它的几十位股东,全对赌场负有无限的责任,而赌注又是不限的,也就是说,只要你有运气的话,你可以将几十个股东所有的财产,一起赢过来。当然,赌场方面总是赢的机会多,这样标榜,无非是为了招揽而已。

  却不料如今真的有了一个每赌必赢的人来了!

  这怎能不令得他们五脏抽搐,比死了父母还伤心?

  他们又自然不同意穆秀珍的话,人家赌得亏空公款,倾家荡产,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但是他们却又不敢反驳,只得尴尬地苦笑着,那瘦子直到这时才开口,道:“穆小姐,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找出这人的必胜原因来的,所以我们才来请你帮忙的。”

  “嘿,”木兰花的面色,变得十分不悦,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变成“水晶宫”的巡场了?我着,两位还是不必浪费时间了。”

  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穆秀珍几乎要拍手大声叫起好来。胖子和瘦子狼狈地站了起来,瘦子道:“是,是,我们太无礼了,不过,如果木兰花小姐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那么,我们股东紧急曾议,已经决定拨出一笔款子来——”

  “什么?”木兰花充满着怒意的眼光,向瘦子扫去。

  瘦子十分惶恐,忙道:“这笔钱,准备造一间医院,以木兰花小姐的名字命名,来替病人免费诊疗,那是一件好事啊。”

  “嗯,”木兰花的面色柔和了些。“其实,历年来你们水晶宫赚了不少钱,早就应该做点善事了,如今可说是急来抱佛脚!”

  瘦子和胖子互望了一眼,看来木兰花已有了答应的意思,他们面上,略有喜气,连声道:“是,是,穆小姐说得是。”

  “好,那我们来说个明自。”木兰花坐了下来,“如果我为你们解决了这件事,那你们也不必造什么木兰花医院,我向来不好出风头,你们造十个平民诊所,分布十个不同的区域,这十个诊所的一切维持费用,都由你们供应,答应么?”

  要经年累月地负担十个诊疗所的费用,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想起一夜之间,便输去的六十四万镑,两人也只好咬着牙答应了。

  “好,”木兰花又道:“你们已经输了的钱,我绝不负责追回,我的受委托,是在今天开始的,你们要明白这这一点。”

  两人又忍痛点了点头。

  “那人大抵什么时候来的?”

  “每晚九点就来了,他住在酒店中,喜欢游泳,像是欧洲人,平日出手豪阔——”胖子讲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所谓“出手豪阔”,那全是他的钱啊!“木兰花小姐,你准备如何行动?”

  木兰花略想了一想,才道:“他住在什么房间,你可能给我一柄他房间的钥匙?使我可以顺利一些地去进行调查?”

  “当然可以的,穆小姐什么时候到,我便通知管房,替你——”

  胖子的话没有讲完,木兰花便已摇头道:“不好,你们还是将那人的邻房准备好给我住,我准备冒充日本的富豪,住进酒店去。”

  “随便兰花小姐喜欢。”胖子真可以说百依百顺。

  “秀珍,女富豪不能没有秘书跟班,你就算我的秘书,再去通知一下……嗯,通知一下林氏兄弟,他们对一切赌全是最专们的,立即请他们来见我。”木兰花抬起头,吩咐着。

  “兰花姐,那我们的约会——”穆秀珍苦着脸说。

  “取消了。”木兰花简单地回答。

  穆秀珍一脸不愿意的神色,木兰花望着她,道:“秀珍,古今中外,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逢赌必赢的人却还未曾出现过,你有机会可以和这样的一个奇人打交道,你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快去通知林氏兄弟,请他们快来这里!”

  “兰花小姐,”那瘦子问:“你所说的林氏兄弟,可就是林赛德、林赛保两兄弟么?”

  “对了,你们二十一点的赌台,见了他们两个人,便宣布“暂时停止”的,就是他们两人了,他们的赌术精通,但也不是必赢,但因为我对赌太不精了,所以要请他们来做顾问。”

  “是,是,那我们恭候大驾了。”

  “我大约下午五时左右,就可以到了。”木兰花来回走了几步,“你们不可以走漏一点风衅,还有,你们调查过摇骰的人没有?”

  “不瞒你说,”胖子苦着脸,“昨晚是我摇骰的。”

  本来,最大的可能,便是摇骰的人,和赌客通同作弊,但如今,这个可能,显然已经不存在了,这的确是一件怪事。

  当一胖一瘦两人告退之后,穆秀珍还在咕咕哝哝地埋怨,木兰花正色道:“秀珍,你想想,这件事成功了,有多少病人可以受惠?”

  穆秀珍珍低声道:“关我什么事?”

  “秀珍!”木兰花突然疾言厉色地叫了起来,将穆秀珍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什么话,我希望这只是你气头上的话,而不是你心中所真正想的。”

  “兰花姐,”穆秀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确不是我心中所想的,只不过节目被打乱了,我……心中有点不高兴而已。”

  “别孩子气了,我可以担保事情比去捉海豚要有趣得多了,你快去通知林氏兄弟,再告诉高翔和马超文,我们不去了。”木兰花柔声道。

  “是。”穆秀珍又高兴了起来。

  ※※※

  当林氏兄弟来到木兰花住宅的时候,正是下午三时。木兰花已玩了一小时的骰子,在试验“大”或“小”的次数,机会几乎是相等的,要一连赢三次,已然十分难得,不要说可以连赢六次或六次以上了,当然绝对不是纯粹的“运气”了。

  林氏兄弟,林赛德和林赛保两人,也是本市三教九流的奇人中的一份子。他们以赌为生。但他们却不是没有学问的人。

  弟兄两人,都是世家出身,攻读的是数学,哥哥还有着数学博士的衔头,弟弟则在美国一家规模宏大的电子计算器工厂中当过工程师。

  因为是他们的家中,自小将弟兄两人管得太严了,连走路、穿衣都要受到长辈的干涉,是以一旦长辈弃世,两人便如逢到了大赦的囚犯一样,不约而同地迷上了赌,不几年,钱也输得差不多了,人也精明了,但是也变得不想再务正业,变成了吊而郎当的人。

  这,只要看两人的打扮就可以知道了。

  两人相差两岁,做哥哥的林赛德,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还穿一件红白相间的夏威夷。弟弟林赛保更妙,紫红色的皮鞋,浅紫色的裤子,浅紫色的上衣,手上还戴着一只紫晶的戒子,这种打扮,本市几百万人中,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他们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木兰花曾经有一次帮过他们的大忙,是以两人心中对木兰花是感激不尽的,他们知道木兰花找他们,必然是有事的,他们对于能够为木兰花效劳,也感到十分高兴,一坐下来,便道:“兰花小姐,有什么指教?”

  穆秀珍笑道:“别高兴,兰花姐要你们做跟班啦!”

  “别乱说,”木兰花瞪了秀珍一眼,“两位,我有一些赌博上的事情,要向你们请教的,而且,还想两位帮我一点忙。”

  “只管说好了!”弟兄两人,异口同声。

  “譬如说,”木兰花道:“用骰子来赌“大”“小”,要连赢六次的机会是多少。”

  “是赌的人连赢六次,还是连开六次大,或是连开六次小?”林赛德反问。

  “连赢六次。”

  “那——”弟兄两人互望了一眼,“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它的或然率可能是几亿分之一,几乎没有可能的。”

  “可是有人做到了。”木兰花笑了一下,“而且,一连五晚,都是那样,昨天,这个人在“水晶宫”中,赢走了六十四万镑!”

  “就是赌“大小”赢来的?”两人尖叫。

  “是的,”木兰花将赌场老板来访,和他们所答应的条件,说了一遍,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来,道:“所以还要委曲两位,算是我的秘书。”

  “这一点绝无问题,”林氏兄弟回答,“然而那个人……他竟有这样的好运气?这实在是使人意料不到的,他会只赢不败?”

  “是不是他会听骰的功夫?”木兰花问。

  “听骰”是傅说中赌徒的功夫,当骰子流动着,停下来之际,可以听出是什么点子向上,而猜到准确的点数的。

  “那不可能的,”林赛侏摇头,“就算他会,赌场中那么吵,那胖子的摇骰手法,如此之精,他是无论如何无法施展的。”

  “可是他一定得有什么原因,才能够连续赢钱的!”林赛保说。

  “当然是,我们就是要将这个原因找出来。”木兰花道:“两位既然同意了,那么请两位准备些行李,嗯,换一换衣服,再到我这里来,我们一齐到“水晶宫”去,可好么?”

  “好,听凭吩咐,但是,水晶宫中的人是认识我们的,那岂不是要给那个长胜将军看出苗头来了么?”林赛德迟疑地问。

  “那不要紧,我可以先令胖子老板传令下去,叫水晶宫中上下人等,全都装成和你们是绝不相识的好了,多谢两位合作。”

  林氏兄弟告辞而去,但四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回来了,这一次,两人的服装都整齐得多了,西服煌然,看来俨然绅士。

  一行四人,雇了一辆华丽的房车,直赴“水晶宫”。

  木兰花自然也已打扮得珠光宝气,她年轻、美丽,再加上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神态,这时雍容华贵,简直就如同公主一样。

  到了“水晶宫”,正好五点正。

  胖子和瘦子领领了职员在恭迎,将木兰花姐妹,迎到四楼的一问华丽的套房之中,将林氏兄弟安置在木兰花对面的一间房间中。

  在房间中,胖子低声道:“那人出去了。”

  “嗯,我先要搜他的房间,一发现他回来,你们立即打电话到他的房间中来,好让我及时离去,免得遭他的疑心。”

  “是,这里是他房间的钥匙。”

  胖子将钥匙交给了木兰花,便退了出去。

  木兰花将盛装卸下,换上了便装,她和穆秀珍一起,出了自己的房间,径自以钥匙打开了隔壁的那间房间,她们两人搜索对手的住所,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却从来也没有这样堂而皇之,因为此际,她们根本是受“水晶宫”主人所托在进行调查的。

  别看穆秀珍平时做事,十分粗心,但是进行搜索的时候,她却可以和受过最佳训练的间谍人员相比,而丝毫也不逊色。

  然而,搜查了约莫半小时左右,她们却一无所获。

  她们只找到大量的现款,约有两万英镑,这可能便是那人今晚的赌本。而他昨晚所赢的钱,当然已全部存进银行去了。

  还有,便是知道了那人是一个十分注意修饰的人,他的一切衣物,全是最考究的,是法国一家最著名裁缝店的制品。

  而且,这个人还拥有一切男用的化妆品,在一些文件上,木兰花还知道了这个男子叫着冯乐安——那是一个德国人的名宇,而且看来,他似乎还是德国的贵族。木兰花也找到了那人的相片,那人有一张长方形的脸,约莫四十岁左右,修饰得十分好,左眼上却嵌着一片单片的眼镜镜片,镜片上一条白金炼,炼的一端,还有一块碧绿的翡翠。那张照片的背景,木兰花认得出是法国的渡假圣地,里维拉海滩。

  那种单眼镜片,在十九世纪的时候,十分流行,但如今几乎已没有人使用它了,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戴时,有几个纳粹德国将领,为了表示自己的贵族身份,还在装模作样地使用这种镜片,而那个常胜的赌徒,居然也使用这种镜片!

  半小时后,木兰花和穆秀珍两人,几乎已搜遍了一切,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点,似乎他的赢钱,全然是因为“运气”!

  但是木兰花却又绝不肯相信,“运气”这件不可捉摸的东西,居然能够在一个人的身边徘徊不去,逗留那么久的时候。

  林氏兄弟说得好,运气来了,赌客便不想走!运气走了,赌客便不肯走;所以,开赌场是一定赚钱的,却又偏偏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送钱给人家!

  而这个冯乐安,似乎是打破了这个定律了,他连接五晚,从赌场中取走了大量的钱,看来他今晚,还准备再接再厉!

  她们在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退出了冯乐安的房间,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木兰花以一个特制的折光窥视镜,嵌在房门的气窗上,注意着走廊中的动静。

  不一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男子,从电梯中走了出来,缓步走向木兰花曾经搜索过的那间房间,房门口站定,取钥匙开门。

  他就是冯乐安,他看来十分强壮,而他的左眼上,也正嵌着一块眼镜镜片,彷佛他一刻也离不开那块镜片一样。当然,在木兰花窥视他的同时,一具暗装在他房间对面的摄影机,也将他的动态,完全摄了进去,以供研究,而在他的房间中,也有三具暗置的摄影机,是用无线电遥远控制的,只要他一回房,便立时开始拍摄,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记录下来。

  木兰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沉思着。

  穆秀珍觉得十分气闷,却又不敢出声,只是来回踱着步。林氏弟兄则在赌大小的赌台前在试他们的“运气”。

  但他们的“运气”显然不好。

  他们也知道,要连赢六次,并不是绝对不可能,而令他们不服气的则是当那个人第六次,以三十二万英镑的巨额筹码,移到“大”字上面时,似乎肯定他可以赢的一样,那便是一件怪事了,若不是昨晚赌台临时宣布“暂停”,只怕他还可以一直赢下去,直到“水晶宫”的股东全部波产为止。

  林氏兄弟向木兰花报告,他们绝未发现赌台上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因为两人都输了不少,自然有些没精打采。

  晚上八时,在大厅中进食丰盛的晚餐,几乎没有人不向木兰花投以羡慕的眼光,几个国际知名的花花公子,向木兰花大献殷动,木兰花只是微笑以对。

  即使在进晚餐时,木兰花的注意力,也放在冯乐安的身上,因为冯乐安就在离她三张餐桌处,一个人在据案大嚼。

  放在他面前的一只龙虾,正一寸一寸地塞进他的口中去,而他是如此专心一致地在吃着,似乎在吃的时候,绝不想第二件事。

  大餐厅的四壁,便是“水晶宫”这个名称的来源,透过玻璃,和经过特殊处理,因之看来挌外明彻的海水中,有着各种各样珍奇的鱼类,看得穆秀珍大是开心。

  八时四十分,木兰花已经用完了餐,冯乐安也已放下了刀叉,当穆秀珍和林氏兄弟两人,以前呼后拥之势,将木兰花拥出餐厅之际,冯乐安才冷冷地抬起头来,向木兰花望了一眼,木兰花是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这时,只见他眼中的神色,冷漠而坚硬。

  但是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反光,他左眼的镜片,反射出一片亮光来,以致他整个左眼,竟完全被那片亮光所遮没了。

  木兰花的视线立即移了开去,在万人瞩目之下,走向赌场。

  木兰花先在轮盘台前玩了一会,她的运气并不好。到了九点欠五分,她站起身来,到了赌“大小”的台前。

  赌场中是东西方各式赌俱全的。用骰子来赌大、小点数,这本来是中国人的玩意儿,但一个外国人居然会喜欢,而且常胜,这便十分令人奇怪了。

  木兰花和穆秀珍在台正中坐了下来,林氏兄弟在他们的背后,她们两人出手十分豪阔,早已吸引了不少人围台旁观。

  然后,是冯乐安来了。

  冯乐安慢慢地踱向赌台,围在台子旁边的人,便一齐闪了开来。冯乐安来到了台边,就在木兰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而冯乐安才一出现,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氛受便笼罩住了整个赌场,连其它几台赌客的注意力,也全被吸引过来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向这张台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而胖子老板也从人丛中挤了过来,代替了原来摇骰的“荷官”。

  冯乐安坐了下来,将一大迭筹码,放在他的面前。

  木兰花转过头去,向他礼貌地一笑,冯乐安略欠了欠身子,表示答礼,他的左眼之上,仍然镶着那块玻璃镜片。

  “先生,”木兰花装着非常有兴趣地问:“你便是一定可以赢的那位先生么?”

  “那只不过是运气。”冯乐安平板地说,“而且,我赢得再多只怕也不值小姐一笑的,是不是?”

  木兰花娇柔地笑了一下,道:“你太客气了,这次我买小,先生,你呢?”木兰花一面说,一面将一迭筹码,推到了小的一边。

  冯乐安并不回答。

  胖子棒住了骰碗,略摇了一下,便放了下来,怪声怪气地叫着,突然之间,冯乐安以极快的手法,将筹码推到“大”的这方面。

  还没有揭开盅来,胖子已经面上变色了。

  木兰花也立即知道,冯乐安赢了。

  胖子是第一流的赌徒,他可能会“听骰”的,他早已知道自己摇定的骰盅内三粒骰子的点数是“大”,所以才会面上变色的。

  冯乐安赢了,他的筹码增加了一倍。

  木兰花又向他笑了一下,道:“你果然赢了!”

  冯乐安却仍然只是冷冷地道:“运气罢了。”

  “林先生,”木兰花转过头去,“去买十万镑筹码来,我专和这位先生赌相反的,看看运气是不是老在他这一边。”

  “是,”林氏兄弟躬身而退,不一会,便带着一大迭筹码回来了。

  冯乐安每次下注,几乎总是在揭盅之前的最后一秒钟,所以尽管有人想跟着他下注,也在所不能,但木兰花的动作,却十分敏捷,她总还能赶得上,落在冯乐安相反的地方,但是她输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连输了四次之多了。

  也就是说,冯乐安连赢四次了。

  木兰花回头着去,林氏兄弟在暗自摇头。

  胖子老板额上的汗,流得像小河一样!

  木兰花十分注意冯乐安的行动,她自然也注意到,冯乐安上场的时候,他的筹码约值两万英镑,而他每一次赢了之后,下一次再下注时,总是将面前所有的筹码全都推出去的,两万英磅的筹码,已连倍了四次,那是几何级数,如今应该是多少了?

  木兰花就在冯乐安的身边,可以说,冯乐安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是逃不过她注意的,但直到如今为止,她也只能说,那是冯乐安的运气好!

  她看到胖子老板像是将溺的人一样,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她,她也只好抱歉地对他笑笑。

  不但是木兰花,连站在木兰花背后的林氏兄弟,也以赌场老手的资格,在严密地监视着冯乐安,可是他们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而冯乐安的“好运气”,令得穆秀珍发呆,穆秀珍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冯乐安,她这样做,当然是十分之不礼貌的。

  但是她心中实在太惊奇了,所以也不顾得那么多了。

  她望着冯乐安,却看出一点蹊跷来了。

  蹊跷是在冯乐安的左眼上,他那只嵌着镜片的左眼,时时闪耀出一种极其神秘的光彩来,令得注视着他的穆秀珍觉得一阵目眩。

  而发自他眼中的那阵奇异闪光,却总是在他下注的时候出现的,这可以说是他有胜利的预感,但也可以说是一个古怪的事情。

  穆秀珍以肘部轻轻地碰了碰木兰花,低声道:“兰花姐,你看到他的左眼没有?他的左眼,好像不是人的眼睛!”

  木兰花也注意到冯乐安的左眼十分有异了。

  但由于赌台之上的灯光十分强烈,所以离得冯乐安十分近的木兰花,反倒因为镜片上的反光,而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

  “你发现了什么?”木兰花忙问。

  “好像……好像那是一只妖怪的眼睛——”穆秀珍连忙更正,道:“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人的眼睛。像是一只假眼。”

  一只假眼!

  木兰花的心中陡地一动。这是十分可能的事,一只假眼,所以他才用这种过时了的眼镜片来掩饰他的这一只假眼。

  然而,一个人就算有了一只假眼,他在赌场中所赢得的钱,仍是十分合法,而且绝对不用纳税的,他左眼是真是假,似乎与事情无关!

  这时候,胖子老板的声音又哑了,他摇好了盅,放下来,等候赌客下注,可是这次,在最后的一秒,冯乐安仍不下注。

  木兰花转过了头去看他,他只是挂着冷漠的微笑。

  等到摇开盅来时,三个六,三只骰子全是六点,这是统吃的。统吃,他便不下注,他不是等于可以看穿骰盅一样么?

  木兰花心中吃了一惊,她又向之一笑,道:“先生,你像是在事先可以看到一样!”

  “当然我是看不到的,”冯乐安也开了口:“要不然,我可以打点子,一赔一百五十,你想想,这家赌场是谁的了?”

  木兰花无话可说,只得以她十分动人的微笑,来掩饰她心中的迷惑。说他可以看穿骰盅吧,他大可以打点子,将筹码压在“十八”点上。那么,他面前的筹码,再翻上一百五十倍,是多少?但如果说他看不穿骰盅的话,他为什么不下注呢?

  他何以知道这一注,无论是打大打小,总是输的呢?

  胖子又在摇盅了,冯乐安的神态又恢复冷漠。

  木兰花的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心想这个人如果是东方某一种神秘宗教的信徒,凭他过人的意志,竟能够预感某些事,这倒是最可能的一个解释,但这种事究竟是十分无稽的,然而如今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不如先打乱他的思绪来试试看。

  木兰花向左偏头,对穆秀珍使了一个眼色。

  穆秀珍立即会意,她站了起来,那时候,恰好是冯乐安又将面前筹码,一齐向前推出的时候,穆秀珍突然“啊呀”一声尖叫,身子向旁一侧,她身子一侧,便撞在木兰花的身上,木兰花也突然一侧,撞在冯乐安的身子上。

  冯乐安陡地一呆,他左眼上的玻璃镜片落了下来。

  在那一瞬之间,木兰花看到了他左眼的眼珠,那是一种可怕的铁青色,而且是不动的,那绝对是一只假眼。冯乐安停了一停,才继续将筹码向前推去,推在“小”上面,胖子立即揭盅,开出来的则是“大”,收筹码的职员将一大堆筹码,一齐收了过去。

  冯乐安欠了欠身子,他输了!

  “对不起,先生,我的秘书太鲁莽了。”木兰花向冯乐安道歉,“我碰了你一下,可是累你看不准,因而输了钱么?”

  后一句话,是木兰花特地说的。

  木兰花暗示穆秀珍撞她,她再撞在冯乐安的身上之际,木兰花也未料那一定有用,然而结果却正合她的意思。

  她想知道冯乐安的输钱,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这一撞,是以才特意这样问的,她要看看冯乐安的反应,究竟如何。

  冯乐安立即再嵌好了镜片,他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然而立时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干笑了两下,道:“赌钱,总是有输赢的。”

  “你不是从来也未曾输过么?”木兰花再问。

  “我现在不是输了么?”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噢,你不玩了?”木兰花问他。

  “不玩了!”冯乐安的回答,十分有礼,他转过身,向外走去,木兰花自然不便立即去跟踪的,只得仍坐在赌台旁边。

  牉子老板这时嗓门也大了,汗也不流了,似乎剎那之间,便神气了不知多少。又过了半小时,木兰花才离开了赌场。

  从侍者的口中,她知道冯乐安已回到了房中,木兰花将几只极其灵敏的偷听器,贴在墙上,这样,她便可以偷听到邻室任何轻微的声音了。

  她听到有人在走来走去,当然那是冯乐安在踱步。

  过了好一会,她又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碰击声,那本是不足为奇的,一个人取剃刀的时候,便会有这种声音发出。

  然而,和那种声音的同时,却又有一种“答答”声传了过来,这声音还要低,低得几乎分辨不出,那像是电流时断时续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电报声。

  木兰花的心中,奇到了极点,她决定要去看个究竟,她换上了紧身衣,来到了阳台上,她的阳台,和邻室冯乐安的阳台,相距十呎。

  木兰花迅速而准确地抽过了绳索,索端的钩子,钩住了那边的阳台,她人向下荡去,然而,迅疾无比地爬上了邻室的阳台。

  落地玻璃门被厚厚的丝绒窗帘遮着,木兰花用百合钥匙,轻轻地开了大门,拉开了两吋左右,她便伸手进去,将窗帘拨开一道缝。

  窗帘几乎没有怎么动,木兰花自料,若不是室中的人正注视着窗帘的话,那是绝不可能觉察到有那么微妙的变化的。

  她用一只眼睛,向里面看去。

  她看到了冯乐安,然而当她看到了冯乐安之后,她也不禁苦笑了起来。冯乐安是在吃东西,金属碰击声便是刀叉的相碰声。

  而那种令得她心中疑惑的“得得”声,则是他咀嚼时所发出来的声音,木兰花呆了片刻,拉起了一块黑布,遮住了自己的脸。

  同时,她取出了一柄小巧的手枪,握在手中。

  在她看不出冯乐安有什么异样之后,她已经另外有了决定,她要威胁冯乐安,逼他讲出逢赌必赢的秘密来,而且使他不要再赌下去。

  她左手轻轻一拉,将门拉了开来,一抛窗帘,人已进了屋中,冯乐安正叉起一块牛排,准备送入口中,一看见她,便陡地一呆。

  然而,冯乐安部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他立即将那块牛排送入了口中,道:“小姐,你果然来了,我却未曾料到那么快,请坐。”

  他那种出奇镇定的声音,令木兰花怔了一怔,她在冯乐安的对面,坐了下来,放粗了音声,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可妄动。”

  “嘿嘿,”冯乐安笑着,“小姐,你的声音,本来十分美丽,你何必去掩饰它?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当然就是坐在我身边的美丽小姐了,为什么要用一块黑布将你美丽的脸容,遮了起来呢?那不是太可惜一点了么,是不是?”

  木兰花手中是持着手枪的,冯乐安不应该看不到,然而他部像是根本未曾将之放在心上,尽量调侃着木兰花!当他立即说出木兰花是谁的时候,木兰花的心中已经在暗暗吃惊了,这时她只能道:“这是我的习惯,请你别见怪。”

  “喔,原来如此。”冯乐安又吞下了一块牛排,“我还没有赢够,赌场就派出你这样的人来了,这不是太过份些了么?这里号称是远东最大的赌博场所,难道就不怕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有损它的声誉么?”

  “你什么都猜对了,”木兰花冷静地道:“但是这一点却猜错了,我和赌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你别误会。”

  “哈哈哈哈!”冯乐安突然大笑了起来。

  木兰花全神戒备着,但冯乐安却又没有别的什么动作,他笑了片刻才道:“那么,摇骰的胖子,为什么那样地望着你?而你又使我输了一次钱?”

  “糟糕!”木兰花心中暗暗地道:“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早已知道了,看来自己是万万瞒不过他的了,怎么办,是不是和他摊牌呢?”

  木兰花在沉思着,冯乐安已然道:“小姐,我是赌徒,和赌徒作虚伪的语言,是最没有用的,小姐,你想要怎样。”

  “好,我们佩服你的爽直。”木兰花拉下了蒙面的黑布,挺了挺身子,“你已经赢了不少,应该可以歇手不再赌了。”

  “小姐,世上有嫌钱多的人么?”

  “你怎可以肯定你一定赢的?”

  “小姐,这是我个人的秘密。”

  “那你是不肯歇手了?”

  “小姐,“水晶宫”不是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刊登曦告,欢迎游客前来一试运气么?”冯乐安词锋咄咄,十分逼人。

  “可是,先生,你不全是靠运气吧。”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是我个人的秘密。”冯乐安放下了刀叉,拉下了餐巾,抬起头来,“而且,你别试图来揭穿这秘密,虽然你是鼎鼎大名的木兰花小姐!”

  冯乐安讲出了最后一句话之际,木兰花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冯乐安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了一样,猛地笑了起来。

  木兰花觉得,自己进了这间房间之后,一直处在下风,这时,更几乎要难以反击了,她站立着,好半晌不说话,因为她不明白冯乐安是何以明白她身份的。

  “我是一个赌徒,”冯乐安重复着,“小姐,你是一个什么呢?我难以形容,我们之间可以说和一句中国成语十分相似:河水不犯井水,对不?”

  木兰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然而我要请你离开本市,因为你如果肯离开,本布的贫民,将会得到十间免费的诊所。”

  “等我赢够了,我自然会离开的。小姐,如今我也要下逐客令了,我要请你离开,并且别再管我的事情——否则你会后悔的。”

  木兰花觉得十分狼狈。

  可以说,她从来也未曾这样狼狈过。

  本来,她就是不愿意管这件事的,因为阻止人家赢钱,那是站不住脚的,而木兰花是绝不作没有道理的事情的,只不过为了十家诊疗所,木兰花才勉强答应下来的。而且当时她认定那人一定是在作弊,用作弊的方法来赢钱,那是犯法的。

  然而此际,她却一点也查不到对方是用什么作弊方法来赢钱的,如果说他有一种预感,可以知道骰子开大还是开小,那当然不算是作弊。

  所以,木兰花此际,根本是“师出无名”!

  所以,她感到狼狈,只好退却了。

  木兰花苦笑了一下,只得道:“好,我要离去了,但,先生,你绝不是凭运气在赢钱的,你是在作弊,我不妨告诉你,你作弊的方法,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一定可以知道的,到那时候,你便连已经赢到的钱,也不能属于你的了!”

  冯乐安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凶狠的神情来,狠狠地道:“是么?请你快些离开我的房间,快些!”

  冯乐安伸手直指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

  木兰花也毫不客气地逼视着他,但是身子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退出了房间,冯乐安一直在步步进逼,逼到了阳台之上。

  窗帘隔绝了房间的灯光,阳台上十分黑暗,木兰花一直退到了阳台的栏杆旁,冯乐安则站在门口,仍然望着木兰花。

  木兰花正准备拉起飞索之际,只见冯乐安的左眼,透过那块镜片,突然射出了一股极其灼亮的光芒来,那光芒是如此之强烈,以致令得木兰花在剎那之间,除了那一股强光之外,什么都看不到。而她的头部,也觉得一阵莫名的昏眩。

  木兰花只觉得剎那之间,彷佛连天地都转动了起来,她看不到冯乐安,看不到一切,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在向下倒去,她用力地抓住栏杆,但终于一松手,跌下了阳台去!

  ※※※

  当木兰花由阳台向邻室去的时候,穆秀珍并不在房中,她在对面的房间中,看林氏兄弟用魔术手法表演纸牌的作弊法。

  林氏兄弟手法之巧妙,令得穆秀珍叹为观止!

  他们两人,几乎随心所欲,可以在一副牌中,发到任何他们所需要的牌,穆秀珍一面留心看着,一面想学他们的手法。

  在她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酒店内外,都传来了骚动,穆秀珍推开房门来,只见走廊中有人在慌张地走来走去。

  缨秀珍随便拦住了一个人问道:“什么事?”

  “有人跳楼了,从四楼跳下去的。”那个人回答。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

  “哼!”僇秀珍咕哝着:“多半是输光了而又没有本钱翻本的人,赌真是害人,何况还有林氏兄弟这样的赌棍在!”

  林赛德和林赛保两人,恰好在她的身后,听到了穆秀珍的话,十分尴尬,忙道:“穆小姐,我们在赌台上,是不出花样的。”

  穆秀珍瞪着眼,道:“谁说的?”

  林氏兄弟还待再分辩时,只见胖子老板气呼呼地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叫道:“穆小姐不好了,穆小姐,不好了!”

  “呸!”穆秀珍隔老远就啐了他一口,“什么穆小姐不好了,你不好了才真!”

  胖子也不及分辩,急匆勿地来到了穆秀珍和林氏兄弟的面前,他的面色变得如此之难看,肥肉上下抖动着,结结巴巴,道:“木兰花……木兰花小姐,她……她从四楼的阳台跳了下来……”胖子讲到这里,眼晴翻白,几乎讲不下去。

  穆秀珍听了,也不禁为之一呆。

  她还未曾想到可怕的方面去,却只是心中暗忖:兰花姐从四楼那么高跳下去,是为什么呢?她瞪着眼,道:“那又值得什么大惊小怪呢?”

  “唉,小姐,她受了重伤,正昏迷不——”

  胖子下面的一个“醒”字还未曾讲出来,穆秀珍已恍若捱了一个晴天霹雳一样,怪声叫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她受重伤了!”

  “兰花姐!”穆秀珍怪叫着,向前直奔,她奔到了电梯门口,拉了电梯门,电梯正在使用中,她仍然怪声叫着,沿着楼梯,飞奔了下去。

  等到她奔到楼下,看到了躺在地上,躺在血泊中的木兰花时,她早已连声音都哑了。一个酒店中的医生,正蹲在木兰花的身边。

  穆秀珍推开了阻在面前的人,一直来到木兰花的前面,木兰花的上半身,几乎是浸在血中的,她的身子蜷曲着,一动也不动,她的身上穿着夜行衣,酒店的医生正在握着木兰花的手腕,十分严肃地看看腕上的手表,在数着木兰花的脉搏。

  穆秀珍冲向前去,一伸手,便将那医生推得仰天跌了一交,那医生翻了翻身子,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不知如何才好,穆秀珍大声怪叫,道:“救伤车怎么还不来,救伤车呢?兰花姐,兰花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了?”

  她正待将木兰花扶起来时,尖锐的声音,冲到了近前,那是救伤车到了,从车上跃下的救伤人员,立即将木兰花抬上了担架床。

  穆秀珍这才看到了木兰花的脸,木兰花的脸上,全是血渍,穆秀珍只觉得一颗心陡地向下一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她耳际只觉得有人在问:“跳楼的是谁?”

  穆秀珍立时尖声地叫道:“是我的姐姐!”

  她突然觉得面前多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形十分魁梧,像是一个警官,她仍是一面流泪,一面道……“那是我兰花姐!”

  发问的正是一个警官吃惊地道:“你……你不是女黑侠穆秀珍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受伤的是什么人?”

  “是兰花姐!”

  那警官更吃了一惊,忙道:“穆小姐,你快进救伤车去,看来兰花小姐的伤势很重,我们快将她送到医院中去再说。”

  那警官扶着几乎要昏了过去的穆秀珍,上了救伤车,穆秀珍伏在担架床之侧,哭道:“兰花姐,兰花姐,你怎么会掉下来的?”

  救伤车又发出尖锐的呼叫声,迅速的驰远了。

  当下面处在极度的纷扰之中的时候,酒店每一层的阳台上,都有人在向下看着,所有注视着下面的人,面上都现在十分惊愕的神色。

  但是却也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在四楼,从窗帘缝中向下注视的冯乐安,他的面上,绝无惊愕的神色,而只是带着一丝阴险的微笑,表示他心中的得意。

  林氏兄弟在救伤车赴医院途中,他们已经跳上了一辆汽车,直向高翔的住所驰去,将木兰花所发生的意外,向高翔去作报告了。

  在救伤车中,穆秀珍一直守在担架床旁边,木兰花的整个身子,都被一块白布覆盖着,穆秀珍在哭了片刻之后,慢慢地揭开了白布。

  她是想看一看,木兰花究竟伤到什么程度的。

  可是,当她揭开白布之后,她不禁呆住了。

  木兰花的面上仍然满是血污,可是她却一只眼开,一只眼闭,正在向穆秀珍做着怪脸,穆秀珍“啊”地一声,又将白布盖了上去。

  在车中的警官和医生,倒给穆秀珍吓了一跳,连声道:“怎么样了,她——”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穆秀珍连忙声明。

  同时,她的双眼之中,虽然还带着眼泪,但是她却忍不住要从心底笑出来,她是个性格豪爽,绝无城府的人,心中想笑,脸上便自然而然有笑容了。

  那医生和警官,心中又自骇然,不知道她一会哭,一会笑,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望定了她,一声也不敢出,唯恐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而穆秀珍果然有不寻常的举动了,她忽然双手挥动起来,道:“真好,真好!”一面讲,一面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姐,”那医生忍不住道:“你不必太伤心了,伤者流血虽多,但是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你这样子受刺激,却不是好现象!”

  “哈哈哈!”穆秀珍听了这几句话,笑得更大声了。

  因为她这时已经知道,木兰花只不过受了一些轻伤,甚至于根本未曾受伤,她身上那红色的液汁,也不是血,而是她们两人经常带在身边,和鲜血一样颜色的红色液汁,准备必要时冒充中枪,来诱使敌人上当的,想不到木兰花倒用上了。

  如果不是刚才木兰花向穆秀珍睐了睐眼的话,穆秀珍是断然想不到这一点的,因为木兰花假装受伤,是装得如此似模似样!

  她这时并不知道木兰花是怎么会从四楼跃下来的,也不知道木兰花为什么要装得受了重伤,而她也不及去理会那些,只要木兰花不是真的受伤,她已经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了,她有时虽然和木兰花呕一下气,但是她们姐妹两人的感情却是极好的。

  如果木兰花真的受了伤的话,那她一定要伤心死了。

  ※※※

  当木兰花退到了阳台的栏杆边上,突然头重脚轻,向下跌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异样的头眩,根本没有法子控制自己。

  但是,当她跌到了二楼的时候,被二楼窗口的一个帆布篷阻了一阻,人撞在帆布篷上,又向上弹了起来,继续向下跌去。

  在那一瞬间,她完全清醒了。

  也在那十分之一秒,或者比十分之一秒更短的时间内,她有了决定,她要装得跌成重伤,好让冯乐安以为为已去了一个劲敌!

  冯乐安的人并没有接近她,她自己是如何会在剎那之间失去平衡,感到了一阵头昏而跌下来的,她这时也完全不知道。

  而木兰花也不及去想那些。

  她如今最主要的措施,是如何跌在地上,而不致受伤。

  一个人从四楼高跌下来(五十呎)而可以不受伤,那似乎是没有可能的。

  但木兰花却幸运地在二十五呎处,在帆布篷上撞了一下,所以实际上,她等于是从二十呎处的半空中跌下去的。照木兰花的体重,再根据加速公式来计算,木兰花撞击地那时的力量,大约是三百三十磅左右。

  普通人如果以这样大的力量撞在硬地之上,那自然不免骨折筋裂,身受重伤了,但是木兰花却是柔道中的一等一的高手。

  练过柔道的人那知道,柔道的入门功夫,便是学如何跌交,学如何在被对方摔倒之际,巧妙地跌倒,以保护自己,即使被对方摔倒了,也不受伤。

  “跌倒”是柔道中十分深的学问,木兰花既然是柔道的高手,当然是在这方面有着极深造诣的。而在柔道比试之际,对方如果也是高手的话,那么被一个柔道高手用“大摔法”摔下去的力道,是绝对有机会超过三百三十磅以上的!

  木兰花可以在高级柔道比赛中被人摔倒而不受伤,这时当然也可以不受伤,她身子蜷屈着,才一着地,便立即轻轻一滚,将力道却去了一大半,然后,她用力一挤,将胁下一个胶囊挤破,红色的液汁,立时流了出来,她再躺着不动。

  那样,即使是在近前,看来也像是她躺在血泊中了!

  救伤车到医院时,高翔和林氏兄弟也赶到了。

  木兰花被立即送到急救室中,一进了急救室,木兰花便掀开白布,坐了起来,将几个接到适知,准备施行急救的医生,惊得目瞪日呆!

  “各位!”木兰花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得很,我不得不这样做,惊扰了你们。”

  “嘘——”高翔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兰花,林氏兄弟说你跳楼自杀了,我想来想去,你为什么会自杀呢,原来你没有事。”

  “我这一次没有事,”木兰花正色道:“下一次,可能难免。”

  “这是什么意思?”高翔和穆秀珍齐声问。

  木兰花站了起来,在洗手盆前,洗去了脸上的“血污”后,才转过身来,首先向林氏兄弟道:“两位可以先回去了。”

  林氏兄弟道:“那个怪人——”

  “我会设法对付他的。”木兰花肯定地回答。

  高翔还不知道什么“怪客”不“怪客”的事,他立即问道:“又有什么新的事件了,你们提到的那个怪客,是什么样人?”

  木兰花向穆秀珍一呶嘴,道:“你问她好了,我立即就要离去,秀珍,你也别再到水晶宫去了,你和高翔两人,随时等我的消息,我看这件事,十分不寻常,你们两人干万不要乱来,我自有安排。”木兰花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

  她到了门旁,穆秀珍才急问道:“兰花姐,你到什么地方去?我是回家去,还是和高翔一赵到警局去等候你的消息?”

  “你——”木兰花只讲了一个字,突然退了回来,将门关上,向病床上一跳,躺了下去,拉了一张白床单,将自己盖上。

  穆秀珍和高翔两人,还未曾明白究竟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之际,已经听得门外传来了医生的声音,道:“重伤的病人,医生是拒绝探访的。”

  接着,便是一个十分冷峻的声音,道:“我和木兰花小姐是好朋友,听到她堕楼重伤的消息,我十分难过,我想看看她。”

  “你看她也没有用,她还在昏迷中。”

  “那我就只好等她清醒之后再来了。”那冷峻的声音说着,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向外传了开去,木兰花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高翔和穆秀珍两人,也一齐凑在门缝中去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大踏步地沿着医院走廊,向外走去。

  “就是他,那怪客就是他,”穆秀珍立即向高翔说。

  “哼,想不到他竟然还敢找上医院来!”

  “兰花,可是他推你下来的么?”高翔愤然地问,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时冲了出去,将那人打上一顿来出气。

  “不是,”木兰花摇头道:“不是他推我下去的。他来了之后,当然已证实我是受了重伤了,那样对我更有利些。秀珍,你回家去好了,要小之一些,不要妄动,记得我的话了么?”

  穆秀珍是最好动的人,她最生气的便是木兰花叫她“不要妄动”,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木兰花的话,她却也不敢不听。

  木兰花将门打得大了些,又同外张望了片刻,才迅速地向外走去,转眼之间,便转过了走廊,看不见了。她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穆秀珍和高翔两人,也不知道。

  木兰花走了之后,高翔立即向穆秀珍询问有关那个怪客的一切,穆秀珍便就自己所知,将那怪客的一切,讲给了高翔听。

  高翔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有这样的事?那谁都去赌钱了,我可不信。”他一面说,一面还大摇其头。

  “你不信就算!”穆秀珍赌气转身就走。

  “秀珍!”高翔连忙叫:“你等一等,我有一个计划,我想可以揭穿那个怪客逢赌必赢的秘密的,你可参加么?”

  穆秀珍赌气走了,如果高翔去求她回来的话,那么她一定是不肯回来的,但是高翔却说是有一个行动计划,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这句话可以说是直说进了穆秀珍的心坎之中,她停了下来,面上的怒容也消失了,转身回来,问:“什么计划?”

  “我想,”高翔笑着:,“那家伙一定自以为解决了兰花,更加可以明目张胆了,我和你两人,今天晚上去水晶宫,看他如何逢赌必胜!”

  穆秀珍一听得高翔这样说法,正中下怀,一时之间,将木兰花告诉她,要她遵守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跳了起来,道:“好哇,这就去!”

  “那么早干什么?赌台还未曾开档啦,而且,你也要化装,我看你扮成男人好了。”高翔打趣地望着穆秀珍笑。

  “男人就男人,你看不像么?”她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地向前走了两步,昂首摆手,俨然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

  “行了!行了!”高翔笑得打跌,“你跟我回警局去吧!”两人一齐走了出去,高翔又以警务人员的身份,吩咐医院方面合作,若是有人来问起木兰花的话,一律回答询问的人,说是木兰花伤重昏迷,一直未曾清醒过,不能见人。

  医院方面自然答应,高翔和穆秀珍两人,便离开了医院,一直来到了警局,高翔便替穆秀珍进行化装,化好了装,穆秀珍倒头便睡,高翔则着手调查那个怪客的一切。他很快就知道那个怪客的名字叫冯乐安,是用瑞士护照来到本市的。

  但是这个冯乐安却是德国人,他的职业是在德国东部的一家电子工厂中的工程师。一了解到冯乐安是从德国东部来的,高翔便意识到事情真的不简单了。谁都知道,世界两大阵营明争暗闹的激烈,而德国东部正是铁幕内训练特工人员的地方!

  冯乐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呢?

  高翔暂时想不出来,因为他所掌握的资料十分少,而他来到本市,又是持瑞士护照来的,身份是游客,似乎也不便过份地干涉他。

  高翔又向赌场中的人了解了一下他逢赌必赢的情形,大致上和穆秀珍所讲的差不多,而最使高翔感到兴趣的是,连日来,冯乐安在“水晶宫”中所赢到的钱,数字已不少了,他都通过了一家银行,汇到了一个离本市不远的一个小镇市中。

  那个小镇市,是本市的一个卫星城市,冯乐安为什么要将这笔钱汇到那个小镇市去呢?高翔了解到,那笔钱还放在银行中,没有人去取,他派了一个人去和银行商量,银行方面已答应有人来取这笔款子的话,便暗示驻在银行中的便衣人员去跟踪那个人。

  经过一天的调查,高翔的心中,已约略有了一些概念,撇开逢赌必赢的这件奇事不说,他觉得这个冯乐安,一定是具有特殊身份的人。

  而他之所以在“水晶宫”赌场中,赢了那么多的钱,还不肯满足,更不肯转移场地,可知道一定亟需要钱用,而他要这笔钱,又可能不是私人用途,而是另外有不可告人的用处的,至于是什么用处,高翔相信一定可以查得出来的。

  等到高翔略为整理出了一点头绪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已经不知被穆秀珍催了多少次,穆秀珍甚至声言要一个人前去。

  高翔之所以迟迟不走,是他还想等木兰花的电话,可是这一天来,木兰花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竟然一个电话也不来!

  到了六点钟,高翔和穆秀珍离开了警局,高翔在唇上添了小胡子,看来他老气了许多,但仍然十分英俊,潇酒。

  而穆秀珍穿了西装,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漂亮的少年,会是大名鼎鼎的两位女黑侠之一的穆秀珍。

  两人到了“水晶宫”,并没有人认得出他们来,高翔和预先在“水晶宫”的几个干探,暗中打了一个招呼,便直趋餐厅。

  穆秀珍东张西望地想找寻木兰花,可是却没有结果。两人坐了下来,一个侍者手臂上搭着雪白的餐巾,走了过来,递上了菜单。

  “去去!”穆秀珍不耐烦地挥着手,说:“随便来一些什么好了,别来吵我们,赌台在什么时候才开?”

  “赌台是随时等候客人下注的,先生,给你来一客芝士焗龙虾,加上两只红椒,喝一杯樱桃酒,先生认为怎么样?”侍者恭敬地提议。

  当那侍者说到了“芝士焗龙虾”埘,穆秀珍已然一呆,那侍者越向下说,她越是瞪着眼望着那个侍者,心中说不出来的奇怪。

  因为那侍者所说的一切,正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那侍者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这几样东西的呢?穆秀珍实在不能不奇怪。

  她瞪着那侍者,那侍者是一个中年人,样子很滑稽,头顶半秃的,穆秀珍想来想去,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一个人来。

  她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好!”

  她讲了两个“好”字又侧着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那几样东西的?你以前见过我么?”

  可是那侍者并不回答,又去招呼高翔了。

  穆秀珍心中纳闷了一会,也就放了开去,两人吃完了晚餐,到赌场中去转了一转,发现正在赌大小的台子上,挂了一块牌子,是声明自今晚起,“大小台”的赌注,是“限红”的,限红的数字并不大,这显然是对付冯乐安的了。

  高翔低声道:“水晶宫也未免太小气了,限红的话,冯乐安一样可以将赌场赢垮的,我相信他可以确实地知道将要开出来的点数,他打点数的话,赌场的赔率是多少,还不是一样么?”

  “别去管它,反正我们有热闹可看!”

  两人坐了下来,小注小注地玩着,到了九点钟,冯乐安摇而幌之地来了,他显然早已知道有了“限红”的事情,所以他面上带着一种近乎冷嘲的微笑。

  他以最大的限额来赌,一次又一次地赢着,而他这次下注,并不是在最后一剎那才将筹码推过去,而是摇盅一停,他便将筹码推了出去。由于他每赌必赢,每一个人都跟着他下注。

  在其它赌台上的赌客,看“大小”台子上有了必赢的机会,如何还肯恋在其它的台子上?都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每一次的赌注,虽然都是在“限红”的数额之内,但是都比冯乐安一个人下注的数字,更要大得多。

  整个赌场中都轰动了,所有的人都在“大小”台子上挤着,高翔看到胖子老板团围乱转,额上青筋迸现,几乎昏了过去。

  高翔向穆秀珍使了一个眼色,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他刚挤出来,赌场中的电灯,便突然熄灭了,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一剎间,尖叫声,呼啸声,怪叫声,交织成一片混乱之极的声音,彷佛是置身在地狱之中一样,赌场中维持秩序的人,完全无能为力了。

  高翔连忙三步并着两步,来了胖子老扳的身边,道:“怎么一回事?怎么断电了,可是赌场方面故意在出花样?快恢复灯光!”

  高翔也不知道胖子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他只是觉得胖子正向下倒去,似乎已经昏过去了!他立即发出了两下尖厉的口哨声。

  那是召唤便衣探员的信号。

  他一面发出口哨,一面大声叫道:“静一静!我是警方人员,静一静,谁也不准暄哗,谁也不准乱动,听候警方人员吩咐!”

  可是在百数人的喧闹声中,高翔的叫唤,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别看在“水晶宫”赌场中的人,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但这时在混乱之中,他们所发出的声音,却比可同等数量的猴子,还要惊人得多,高翔想朝天发枪,制止混乱。

  但是他又怕枪声一响,更加混乱。

  他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觉出有一个人,挤到了他的身旁,握了握他的手。在黑暗之中,高翔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人,正待反手一掌,向那人击去之时,他耳畔陡地响起了木兰花的声音,道:“是我,快去注意赌场的库房!”

  “库房在什么地方?”高翔急忙问。

  这时候,他来不及问木兰花是从何而来的了。

  可是,木兰花只讲了一句话,却又挤了开去。高翔无法可施,只得俯身将倒在地上的胖子,扶了起来,硬向外拖出了几步,在胖子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两下,胖子呻吟着,醒了过来,高翔立即道:“我是警方人员,库房在什么地方,快些从速告诉我!”

  那胖子呻吟了一声,立时又昏了过去,高翔感到了那胖子的重压,他重重地将胖子摔在地上,对着黑暗中的混乱,一筹莫展。

  大厅中的人,这时开始向外挤来。

  停了电之后,那些人如果只是呼叫,而不向外挤来的话,虽然混乱,但总还好些。可是这时候,这许多人,一齐向外挤来,这却令得混乱的情形,又加强了十倍!高翔只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被人推着,涌着,行动完全不由自主。

  而他又知道木兰花的警告,不会是没有理由的,一定有人趁机想打库房的主意,他立即想起了筹码换现钱的那个窗口。

  大量的现钱,都是从这个窗口中递出来的。

  那么,库房自然也在窗口之后了。

  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向那个窗口挤去,就当他将要来到窗口附近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肩头之上,重重地一拍,道:“你可是要找库房么?”

  高翔猛地一怔,他听出那冷峻的声音十分熟,但却又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来,他连忙回过头去,想反问那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他才一回过头去,那句话还未曾出口,便已经呆住了。大厅之中,没有了灯光,是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可是,他回过头去却看到了那个人!

  严格来说,他只是看到了那个人的一张脸!

  而那人的左眼,透过一块镜片,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就是那种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脸,以致使那人的脸,看来像是在黑暗之中,突然浮出来的一张鬼脸一样,虽然是在吵闹立极的大厅之中,也使人生出阴暗可怖的感觉来。

  高翔的心中,突然想到:那人就是冯乐安!

  可是他却并未能叫出那个名字来。

  他只觉得在那种阴暗的、奇异的光芒照耀之下,他渐渐地天旋地转起来。那种光芒,本来是一种青森森的光芒,但后来竟转变为眩目的彩色。

  他想要挣扎着转过头去,不去看那种奇异的光芒,不和冯乐安那怪异的左眼相接触,但是就在这时,他的颈际,却已受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手掌的重重一击!

  就算没有这一击,只怕高翔也不能支持好久了,而这一击下来,高翔就只觉得满天星斗,身子一软,向下倒了下去了。

  在他倒下之际,他还是在将昏未昏的情形之中,他只觉得有无数人向他的身上踏了过来,他只是本能地抱住了头部。

  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当电灯刚黑的时候,穆秀珍还在注意着冯乐安的行动,突然之闭,电灯黑了下来,怪叫声几乎将她的耳朵震聋了,她也跟着怪叫起来,猛地站起。在她的身后,不知围着多少人,她一站起,身后的人,也立时骚动了起来,穆秀珍认住了冯乐安所在的位置,伸手便抓了过去,可是她却抓住了一个袒露的肩头,紧接着,一个女人便尖声叫了起来。

  穆秀珍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事实上,这时无论她讲什么,都是没有人会听得到的,她一抓抓错了人,便知道冯乐安已经不在了。她怪叫道:“高翔!高翔!”

  也没有人回答她。这时,高翔也不见了。

  穆秀珍从人丛中硬挤了出来,向外冲了出去,不少人向她撞来,她也撞中不少人,她一面向外冲,一面叫着高翔的名字。

  在那样的喧闹环境之中,高翔根本就未曾听到她的叫唤。

  然而,在她将要冲到门口之际,却有人在她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你找高翔么?你是什么人啊?”

  “混帐,”穆秀珍不假思索地道:“我是穆秀珍。”

  “那好,你跟我来!”

  穆秀珍转过身去,她被那人握着手臂,那人并不是带她向大厅之外去,反而带着她向大厅之内,人正拥挤喧闹的地方走了过去。

  穆秀珍叫道:“喂,你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大声道:“不是去找高翔么,我来叫他!”那人一面说,一面口中发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尖叫聋,转眼之间,穆秀珍只觉得身边已多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分明是故意挤在她身边的,穆秀珍知道事情十分不对头,正想要挣脱那人时,她的头上,已经受了重重的一下敲击了!

  那一下敲击,来得极其突然,而且极其沉重,穆秀珍的身手再矫捷,也是难以预防,她只觉耳际“嗡”地一声响,人便倒了下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秀珍才渐渐地又有了知觉,她起先觉得耳际“嗡嗡嗡”地响着,像是有许多蜜蜂在耳旁飞舞一样。

  而再过了一会,那种“嗡嗡”声没有了。

  穆秀珍觉得清醒了些,这时,她也感到了头顶之上的那种剧痛,彷佛她的头顶骨已经裂了开来一样,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接着,她倏地睁开眼来。

  眼前一片黑暗,一片胶似一样的漆黑,这使她一时之间,误会自己是在“水晶宫”的赌场之中,然而四周围却极其寂静。

  穆秀珍想试着坐起身子来。

  但是她才动了一下,便发现没有这个可能。

  那并不是她没有力道,而是她的身子上下,有着六七道皮带,将她紧箍在一块板上,令得她根本没有法子动弹分毫!

  穆秀珍吃惊了起来,她“哇”地叫了一声。

  她的叫声才一出口,就在她的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的脸,那人的脸,离得穆秀珍如比之近,而且是突如其来,自黑暗之中浮现的,这令得穆秀珍大大地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气,那人的脸面,才向后,慢慢地退了开去。

  这时候,穆秀珍也看清,那人的左眼,透过一块镜片,发出一种异样的,青森森的光芒,那种青森森的光芒,将他左半边脸,照得较为青些,而右半边脸,却是相当阴暗,那一只发光的眼晴,定着不动,除了这一张怪脸之外,那人的身子根本看不见。

  穆秀珍看出了那人正是冯乐安,她的心中才放心了些,因为在她前面的,总算不是什么鬼怪,她立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冯乐安冷然一笑,道:“你可以不必管。”

  “那么,你绑住我做什么?”

  “令你不要妄动。”冯乐安的声音,仍然那样冷。

  “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姐,我可以先给你看一样东西!”冯乐安忽然隐没了,穆秀珍的眼前,立时回复了一片黑暗,但因为刚才她对冯乐安那只发光的眼晴,注视得太久的关系,虽然冯乐安已经隐没了,但是她眼前似乎仍然有一张怪眼在摇幌着,就算她闭上了眼晴,也是一样。

  过了一分钟,穆秀珍的眼前陡地一亮。

  她立即看清,自己是在一间什么陈设也没有的房间中。

  说什么陈设也没有,似乎也不很对,因为至少有一张板床——穆秀珍就是被三寸宽的皮带,绑在这一张板床之上的。

  而在那张板床之旁,有着一张椅子。

  冯乐安就坐在这张椅子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张报纸,穆秀珍偏过头去,忍住了头顶的剧痛,她首先看到了“号外”两个大字。

  然后,冯乐安展开了报纸,她看到了标题:

  “水晶宫赌场遭劫

  库房现金珍宝被劫一空

   估计损失了八十万英镑

    高级警官高翔在现场身受重伤”

  只看到这四行标题,穆秀珍已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了,她呆了片刻,道:“高翔……他鲁么样了,可伤得重么?”

  “你自己看。”冯乐安将报纸凑近了些。

  穆秀珍看到了内容:“……高级警官高翔在混乱中突然昏倒,遭人践踏,复电之后,被送入医院,据会诊结果,发现高翔内部出血伤势沉重……”

  穆秀珍抬起眼来,大声道:“你……是你将他打昏过去的?”

  “是。。冯乐安身子后仰,向椅背上靠去。

  “抢劫水晶宫赌场,也是你干的。”

  “不错,但也是你们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们来干涉,我尽可以采取赢钱的办法,来赢得我所要的数字,但如今,我只好采取更直截的方法了。”

  “放屁,胡说,不要脸!”穆秀珍一口气地骂着:“快将我放开来,要不然,我就——”

  “你就怎么样?哈哈!”冯乐安截断了她的话头,放肆地笑了起来。穆秀珍除了干瞪着眼望着他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木兰花受伤了,高翔受伤了,你似乎也不应该例外,对不对?”冯乐安调侃地望着穆秀珍,“你们是被人合称东方三侠的啊!”

  “哼,你是敌不过我们的。”

  “我并无意和你们对敌,我与你们,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干,是你们来惹我的,我当然要还手。如今,你也要受到重伤,然后,等你们三人养好伤时,我早已远走高飞,你们也找不到我了,你喜欢受枪伤呢?还是喜欢刀伤?”冯乐安假作殷勤地问。

  “你……”穆秀珍心中大是焦急,她突然想起木兰花来,眼前这家伙以为木兰花已受了伤,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如果告诉他,木兰花未曾受伤的话,那只怕尽要大吃一惊了。“哼,你以为兰花姐受了伤么?告诉你,她绝没有受伤?”

  冯乐安怔了一怔,又笑了起来。

  他耸了耸肩,道:“若是说一个人从四楼跌下来,而仍然不受伤的活,小姐,那你未免是在编造神话了,你以为有可能么?”

  “当然有,兰花姐就没有事。”

  “你有什么证明呢?”

  穆秀珍睁大了眼,她有什么证明呢?木兰花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她能提出什么证明来说木兰花并没有受伤呢?

  “哈哈,如果木兰花没有受伤的话?她为什么不来救你,甚至于不能阻止赌场的照案——凛我所知,她是受雇于购场的,如果她真是未曾受伤的话,这样的木兰花,又有什么用呢?”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了手来,他的手壮实而多毛,而且指根突起,一望便知道是练过多年空手道的人,如今,他扬起手来之后,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一掌就待向穆秀珍劈了下来,穆秀珍心中焦急地叫着:兰花姐,你怎么不来啊!

  然而,她立即又想到,木兰花是叫她回到家中,不可妄动的,她却跟着高翔,到了水晶宫中,这时,她不怨自己不听话,反倒怨起高翔来。

  然而不论他埋怨什么人,冯乐安的大手掌!”经迅远地向下压了下来,穆秀珍在突然之阀,发出了一下尖厉之极的呼叫声来……

  ※※※

  木兰花当然是未曾受伤,只不过是穆秀珍未曾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所以冯乐安才不相信徨秀珍所说的话而已。事实上,穆秀珍还曾见过木兰花,只不过在巧妙的化装之下,穆秀珍却未曾认出她来,非但是穆秀珍,连高翔也未曾认出她!

  不错,木兰花就是化装成为那个中年秃顶侍者的。木兰花在招呼高翔和穆秀珍两人时,特地说出了穆秀珍所喜爱的食品,好令穆秀珍知道她的身份,同时立即回家去,不要在“水晶宫”中生事,可是穆秀珍却绝未料到一个半秃的中年人,会是木兰花的。

  木兰花化装成为侍者,本来是准备在侍候冯乐安的时候,留神观察冯乐安行动的,她在八时二十分的时候,就看到冯乐安进了餐厅。

  出乎木兰花意料之外的,是跟在冯乐安身后的,还有两个人,而更使木兰花意外的,是那两个人,她都是认识的!

  那个身体结实的中年人,有着一头异样的棕发,眼中的神情残忍得像钩子一样,这个人叫西华夫,是一个臭名昭彰的职业特务。

  这个西华夫,早年投奔到西方阵营来的时候,是一件大新闻,后来,这家伙又倒戈了,再后来,他几乎成了只要有钱,什么都干的人!

  而冯乐安居然和这样一个职业特务在一起!

  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在本市可以说鼎鼎大名,那老者有一个外号,叫着保险箱韦九。韦九是一个罕有的开保险箱能手。

  木兰花见到了遣样两个危险人物,心中不禁愕然!

  她立即知道冯乐安这个人的不简单的了,他来到本市,只怕绝不是凭着不知用什么方法赢上一些钱那样简单了,一个人和西华夫这样凶残的职业特务在一起,若不是做一些惊人的事,那绝不可能的,何况还有“保险箱”韦九的这样惯窃!

  然而,令木兰花不明白的是,何以他们竟这样肆无忌惮地公开出现?难道他们竟以为没有人注意他们,认识他们呢?

  还是他们根本不将别的人放在心上?

  加果是后者的话,他们也未免太狂妄了!

  要知道本市乃是远东的大港,万商云集,繁华无匹,而且又一向是各国特务远东的活动基地,是间谍们勾心斗角的所在!

  像西华夫这样身份的人,公然在这里出现,木兰花敢断定,暗中监视他的人,一定不会少过十个以上的。木兰花也觉得,注意西华夫的行动,似乎比注意冯乐安更加重要些!

  木兰花是早已通知了餐厅司理的,是以冯乐安、西华夫。韦九等三人一走进来,她便走了过去,递上了菜单,伫立在侧。

  她希望三人交谈些什么,好让她得到些线索。

  但是那三个人除了吩咐他们要些什么菜式之外,却绝不多说一个字,木兰花退了开去,远远地站着,利用偷听器,仍想在他们的谈话中找出一点线索来。

  然而三个人却只是一声不出。

  晚饭后,冯乐安带着韦九离开了,西华夫则仍然坐着。木兰花犹豫了一下,心想自己要不要跟着冯乐安出去呢?

  冯乐安和韦九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说他是要韦九合作,去爆窃“水晶宫”赌场的保险库,那似乎可能不大。

  因为冯乐安一定掌握了一个什么方法,这个方法使得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赌桌上赢钱,而可以不必去偷窃,那么,他们两人是不值得注意的了。

  所以木兰花并没有跟出去,而是留在餐厅之中。

  因为她考虑的结果,觉得留意西华夫的动静,似乎比留意冯乐安还要有用,因为西华夫是如此危险的一个人,仅仅是他的出现,已经不寻常了。

  西华夫悠闲地喝着酒,喝完了一杯又一杯,他时时目且养神,看他的样子,十足是一个赚了钱的富商,而不是一个穷凶恶极的职业特务!

  时间慢慢地过去,西华夫似乎绝不想有任何动作。

  而等到赌场方面,突如其来,传来了那惊天动地的呼叫声的时候,木兰花便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上了冯乐安的当了!

  木兰花几乎是立即觉察到自己上当的。

  她是一个如此聪明的人,要骗倒她,已然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何况是要骗倒她而令她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西华夫公然出现的原因了,冯乐安倒不一定是为对付她的,但是她却也成了众多上当中的一个!冯乐安已知道他自身引起了人的注意,注意他的人自然是各方面三山五岳的人马。

  于是他想出了一条妙计,他找了一个比他更引人注目的人,这个人就是西华夫。他和西华夫一齐出现,然后离去。

  由于西华夫是如此臭名彰昭,而且时时在国际间谍闹争中担任着异样重要的角色,他之比冯乐安更引人注意,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于是,所有人便转移了目标。

  于是,冯乐安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木兰花一想及这一点不禁为之顿足!因为冯乐安可以说太狡狯了。但木兰花却绝不是后悔自己错失的人,她要立即以行动去补偿损失。

  她立即向赌场方面奔去。

  她闯进了漆黑的赌场,赌场中已经乱成了一片,她什么人也认不出来,但是她却可以认出高翔正在高叫他是警方人员。

  木兰花已经知道这割断电线,一定是韦九的杰作了,因为这正是韦九行事的作风,所以她循声挤到了高翔的身边,要他保护保险库。

  她以为高翔一定可以做得到这一点的,而她知道,韦九虽然是一个实际行动的参加者,但他却绝对不是集团的首脑。

  真正的首脑是冯乐安。

  她要找到冯乐安,在黑暗中将之击倒!

  俱是在混乱之中,她却找不到冯乐安,混乱持续了半小时左右,电灯才复明了。等到电灯复明后,赌场中几乎已没有什么人了。

  满地是寿码,满地是鞋子,大多数是高跟鞋,那情形像是刚有十七八个炸弹,在这里爆炸,在这爆炸一样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胖子老板,一个是高翔。

  警方大队人马也开到了,立时发现保险箱被打开,一切全都被偷走了,一切,是包括赌场方面经常准备的巨额现款,和旅客托交酒店保管的珍饰——这一部份的价值,一时是难以估计的,但可以料断,远比现款部份为多。

  高翔和胖子老板被送走了。

  保险公司的代表和记者来了。

  现场又乱了,木兰花并没有参加这种混乱,她只是悄悄地从酒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只不过在出去之前,她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一个弹子房,叫一个叫作“花老鼠”的听电话的,她只讲了一句话:“我是木兰花,韦九最近的住址是什么地方?”

  对方略为犹豫了一下,便说出了一个地址。

  木兰花立即出了酒店,赶向那个地址去。

  那是一个十分污秽,十分拥挤的区域,住在这里的人,全是贩夫走卒,最低层的人,整条街是黑暗肮脏的旧木楼。

  木兰花找到了她要找的那那幢,上了三楼,她的脚步十分轻巧,在漆黑的楼梯之上,猫一样地向上走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她刚上了三楼,便看到在楼梯口上,坐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垂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也难怪这两个人的,因为木楼梯一有人上来,便会发出可怕的“吱咯”声,他们自然会惊醒的,他们又怎料得到木兰花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便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木兰花一伸手,按住了他们两人的头,相撞了一下。

  两人头撞头的地方正是太阳穴,木兰花用的力道又大,那两人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立时身子一侧,昏了过去了。

  木兰花将两人轻轻地放了下来,跨前一步。

  她跨出了一步之后,已到了门前。

  木兰花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摸了一下,便知道韦九真的是住在这里面的了。韦九是时时时时变换着他的地址的,但只有一个人都永远知道他的地址。

  那就是“花老鼠”。

  “花老鼠”是一个年轻人,自然也是不务正业的,据说,“花老鼠”和韦九之间,有着十分不正常的一种关系,所以“花老鼠”才知道韦九踪迹。

  因为木兰花曾经解过“花老鼠”几次围,而且她还掌握了“花老鼠”的不少犯罪证据,随时可以将他送进监狱去关上十年八年,所以木兰花向“花老鼠”打听些什么,“花老鼠”固然狡猾,也是绝对不敢不告诉木兰花知道的。

  但是,韦九要做些什么案子,“花老鼠”也是不知道的。

  而当木兰花在门上摸了一摸,便肯定“韦九”是在这里的原因,那是因为那扇门是铜铸的,而且还配有最精良的锁,这正是韦九的作风。

  韦九本身是开锁专家,他的门锁,全是他自己设计的,可以说除了他之外,是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得开来的

  木兰花也不想浪费时间在门锁上,她只是贴耳向门内听了一听,门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显然是韦九还没有回来。

  从时间上来算,韦九的确不应该已回来了。

  他偷到了保险箱中的一切,当然要先要分赃,分了赃之后,又要将赃物藏好,然后才到这里来躲着,绝不露面,等候风声过去。

  木兰花在那两个汉子的后颈,又加了一掌,她自己则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不动,她等了半小时,便听得木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

  她屏住了气息,脚步向三楼而来,到了楼梯口,脚步声停止了,木兰花已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是韦九。

  “傻仔,大头!”韦九低声叫着。

  “傻仔”和“大头”当然就是昏过去,坐在门口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并没有出声,木兰花则含糊地应了一声。

  韦九又向上走来,到了门口,他刚站在门口,木兰花便幽灵也似地闪了出来,一根枪也抵住了他的背脊,沉声道:“快开门。”

  韦九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道:“原来是一条路上的朋友,穷急了么?我身边所有的,朋友不妨都取去好了。”

  “韦九,”木兰花低声说道:“你听听我是那一个?”

  韦九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立即想转过身来,但是木兰花已握住了他的左手臂,将之扭到了身后,令得他不能转身。

  “你……不是跌下来受了重伤了么?”韦九几乎不能相信地问,这时他已没有了挣扎的余地了,但是他却还希望,自己并不是落在木兰花的手中!

  “我伤重死了,现在的我是鬼魂——少废话,快开门吧。”木兰花冷冷地回答着:“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你也不必希望出什么花样。”

  韦九不再出声了,他转动着锁圈,不到一分钟,便推开了门,木兰花先推着韦九走了进去,接着亮了灯,才命令韦九将两个昏过去的拖了进来。

  木楼中十分脏,陈设自然也极之简陋,但是门窗都全是最坚固的,当然,在外面看来,仍然是十分残旧的木头门窗,那是巧妙伪装的结果。

  木兰花押着韦九坐了下来,手枪仍指着他的后脑,道:“水晶宫的生意,你得到了多少好处,一定很肥,是不是?”

  韦九的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惨白。

  木兰花竟比他来得更快,这实在是使他难以明白。

  “什么水晶宫?我不明白。”他虽吃惊,但还想赖。

  “韦九!”木兰花冷笑,“我们全是明人,何必还讲暗话?我什么都不管,但是我和那个德国人,却还有事情未了!”

  “那不关我的事。”韦九不再图赖“水晶宫”中的劫案是他干的了,但是他却又企图摆脱他和冯乐安之间的关系。

  “当然关你的事,你和他是合伙人,我相信冯乐安在本市,一定另有一个根据地的,而你也一定知道这个地方的,是不是?”

  “不错,你料得对,可是我却绝不会说的。”

  “韦九,别忘了你的性命在我的掌握之中。”

  “当然我不会忘记,但是你尽可以杀了我,或者将我押到警局去,”韦九昂然地道:“但是我都不会泄漏同伙人的秘密,你以为我是喜欢和警方人员勾搭的人么?”

  韦九的后一句话,显然是在非议木兰花了。

  木兰花冷笑一声道:“你想想看,冯乐安的身份是如此之神秘,他雇用了你!作了这一件案子,让你知道了有关他的秘密,虽然你替他捱义气,不讲出他的秘密来,他会和你一样有义气,相信你会永远对他保守秘密么?那个西华夫,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可以杀人灭口。”

  “这样说来,”韦九语带讥讽,“你倒是为我着想了?那么首先请你将放在我背上的手枪拿开,不然你即使讲尽了好话,也是没有用的。”

  木兰花知道要说服以顽固出名的韦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正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够在韦九的口中,探出更多的有关冯乐安的消息时,忽然,木梯上,传来了“格支”、“格支”的声响,那是一个体重相当的人,以相当快的速度在向上走来。

  木兰花立时身形一闪,躲到了一只衣橱的后面低声道:“别忘记我的枪。一直对着你,你始终在我的射程之内,有什么变化,第一遭殃的是你。”

  木兰花的话才讲完,门上便响起了有规律的叩门声:“笃,笃笃!笃,笃笃!”一短两长,接连叩了三次之多。

  韦九呆了一呆,向木兰花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道:“来了。”他一面说,一面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一个人立时推门而入。

  那人的身子,壮阔高大,他才一进来,韦九瘦小的身子,几乎全隐没在伯的身影之中,那人正是西华夫,他在门口,略站了一站。

  韦九后退了一步,他面上现出十分奇怪的神情来,声音也有一些异样,木兰花可以看到他的侧面。她也看得出,韦九神情声音有异,绝不是因为自己躲在他的背后用枪指着他,而是因为西华夫的突然来到!果然,韦九一开口,便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完毕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们之间的事——”西华夫咧开嘴,狞笑了一下,露出了他一只雪也似白,像狼一样的牙齿来:“还差一点,就完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韦九猛地后退了一步。

  “你还不明白么?你不能再留在世上。”西华夫以极快的手法,抽出了枪来。

  “你们——”韦九只叫出了两个字,枪声就响了。

  枪声其实不会比拔起一只软水塞更响些,那只是“拍”地一声,比起西华夫腾地后退一步的声音要小得多了!西华夫后退的声音十分大,“蓬”地一声,又是“拍”地一声,他手中的枪,跌到了地上,韦九则呆若木鸡地站着。

  这一切,都是从电光石火一剎间所发生的。

  紧接着,西华夫发出了一声怒吼,以快疾到木兰花万万意料不到的速度,冲出了门口,再接着,木楼梯上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声音,一切又回复死寂了。

  韦九仍是木然而立,木兰花自衣橱后走出来,她手上那柄小巧而装有灭音器的枪,枪口仍在冒着烟,她越过了韦九,来到了西华夫抛下的那柄枪前,将那柄枪拾了起来,道:“这是杀伤力最大的德国军用手枪,韦九,在那么近的距离,如果你被这么大威力的手枪射中,我真难想象你会变成怎样的了,”

  “木兰花!”韦九叫着,他突然神经质地握住了木兰花的手,“他们会再来的,一次不成,他们第二次会再来的。”

  “当然。”木兰花直截地回答。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韦九六神无主了。

  “你既然和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搅在一起,你自己自然是应该知道怎么办的?”木兰花摔脱了他的手,便向外走去。

  “你别走!”韦九转到了她的身前,求着她说:“他们许我的报酬特别高,我干了这一次便可以洗手了,所以才答应的,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想想办法!”

  “办法是有的,”木兰花停了下来,“但你要为他们捱义气,替他们保守秘密,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你说是不是?”

  “我说了,他们想杀我灭口,那么狠心,我还有什么不说的?我刚才从冈山湾道二十四号来,我是和他们一齐到那边去的,而且,穆秀珍也在那里,穆姑娘被冯乐安打昏了——”韦九一口气地说着,他的话令得木兰花几乎直跳了起来!

  冈山湾道是一条十分冷门的街道,它在本市的一个卫星城镇中,木兰花在一听这冯乐安的总部设在这条街道上的时候,心中不禁暗叹冯乐安想得周到,他自己住在“水晶宫”,都将他行动的总部,设在这样一个不受人注意的小镇上。

  木兰花自然不知道,关于这一点,高翔早有所获了。

  而当木兰花听到,穆秀珍竟然被冯乐安击昏,而带到了那个小镇去的时候,她心中的焦急,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当“水晶宫”赌场复明之后,她只看到了受伤的高翔,而未曾看到穆秀珍,当时她也未曾放在心上,只当穆秀珍走开了。

  没想到穆秀珍竟成了俘虏!

  她连忙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将西华夫的那支手枪,抛给了韦九,道:“拿着它,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自卫,你也要快换一个地方,新的住址,谁都不要通知,连“花老鼠”在内,你告诉了他,便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你的住址了!”

  木兰花三步并着两步,下了木梯,在门口,她向外张望了一下,街道上寂静而阴暗,木兰花心想,西华夫的手腕受了伤,当然是立即逃回去了!

  他是不是逃到冈山湾道去了呢?

  如果是的话,他想不想得到伤他的是谁呢?

  木兰花一面想,奔到了街口。

  在街口,她用百合钥匙,打开了一辆汽车,又用百合匙打着了火,一踩油门,便开动了那辆车子,向前疾驰而去。

  这辆车子是什么人的,木兰花当然不知道。

  而由于情形的危急,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然,木兰花在事后,是会赔偿车主一切损失的。通常的情形是,当车主知道了他的车子,曾经被大名鼎鼎的女黑侠木兰花在紧急的事件中使用过,还觉得非常之高兴,感到一切损失都是无足轻重的。

  那辆车子在街道上以最快的速率行驶着,不到十五分钟,便出了市区。到了郊区的公路上,木兰花更加加快了速度。

  但是无论木兰花速度如何快,西华夫总比她早走了一段时间,因之西华夫也必然比木兰花要早到冈山湾道二十四号!

  ※※※

  西华夫的右手腕受了伤,他只是匆勿地扎了一下,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向下淌着,他用左手单手驾车,车子简直像是疯牛一样!

  当他的车子,以一种难听之极的剎车声,停在冈山湾道二十四号门前的时候,正是冯乐安举起手来,待向穆秀珍劈下的时候。

  那一下尖锐难听的剎车声,传进了屋子,令得冯乐安陡地呆了一呆,手停在半空,紧接着的踢门声,更令得冯乐安退后了两步,紧张地等待着。

  被冯乐安利用来作为指挥的房子,是一幢十分普通的二层石屎楼,西华夫冲上了楼梯,便怪叫了一声,冯乐安立即打开了门。

  西华夫一步窜了进来。

  “解决了么?”冯乐安沉声问。

  西华夫并不出声,扬起手腕来。

  他还在滴血的手腕,说明了一切。

  “怎么一回事?”冯乐安狠狠地问,同时望向西华夫。西华夫向后退了一步,道:“韦九的房中有人,我相信那是木兰花!”

  “哈哈,那当然是木兰花了!”穆秀珍陡地接言。冯乐安回过头来瞪了穆秀珍一眼,穆秀珍看到他的左眼之中,闪着一片异样的光芒,她一接触到那种光芒,心头便怦怦乱跳!

  幸而冯乐安只是望了她一眼,便立即转过头去对西华夫了,西华夫先是呆呆地站着,惊骇无比地叫道:“你!你……”

  冯乐安沉声道:“你这个不中用的家伙,你给木兰花吓破胆了,你连一个最普通的窃犯都对付不了,反倒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冯乐安一面讲,一面向前逼近。

  而西华夫不断地向后退着。

  终于,西华夫退到了墙前站定,而冯乐安则站在西华夫面前三呎处,盯着西华夫。穆秀珍着不到冯乐安面上的神情,但是她却可以看到西华夫,她看到有一股极之强烈,但是却十分阴森的目光,罩定在西华夫的脸面上。

  那一股光芒,令得西华夫的面容,看来更是狰狞。

  但尽管他面且狰狞,他的双眼,都仍是定定地回望着冯乐安,他的口中,发出一种十分奇怪,而毫无意义的声音。

  他的左手,本来是扬起来,这时也渐渐地放下来,而冯乐安右手一振,只听“搭”地一声,他的手表之中,露出了吋许长的一截小刀来,冯乐安将小刀迅速地插进了西华夫的咽喉,西华夫竟然完全不作反抗,咽喉中刀处,鲜血淌下来,他的身子,也沿着墙,慢慢地向下滑了下来。

  西华夫的身子,比冯乐安强健不知多少,他就算右腕受了伤的话,冯乐安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是西华夫却完全不抵抗!

  那柄小刀上显然是有剧毒的,要不然,像西华夫那样的壮汉,即使是咽喉要害处,受了这样的一刺,也是不会立即丧命的。

  但此际,坐在墙根前的西华夫,却显然已经死了。

  冯乐安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冷笑,转过身来,他左眼中的那种光芒,已经敛去。穆秀珍在那一剎间,突然想到,冯乐安的那只左眼,一定大有古怪,自他左眼之中发出的那种古怪的光芒,可能具有强烈的刺激对方脑神经的作用。

  也就是说,有着强烈的催眠作用!

  所以西华夫才会在他的注视之下,呆若木鸡,丝毫不加反抗,听凭他杀害!而他的左限,为什么具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呢?

  穆秀珍望着他阴森的脸,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般寒意。

  冯乐安来到了穆秀珍的身边,道:“木兰花,哼,木兰花从四楼跌了下去,被送进了医院,这是我亲眼着见的事情!”

  他狠狠地在向穆秀珍狂叫着,根本未曾注意到他身后的一扇窗子,已被人悄悄地推了开来,他再次抬起手来,然而也就在此际,他的身后,已传来“卡”地一声。对于枪械略有常识的人,便可以知道那一声响,是手枪的保险掣被打开的声音。

  “举起你的双手,放在头上!”木兰花的声音,接着便传了出来,而且就在冯乐安的背后五呎处,因为她已经跨进窗来了!

  她向墙根前的西华夫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了这个命令。

  冯乐安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看他的倩杉,像是准备转过身来,但是木兰花立即道:“别动,完全照我的话去做,快!”

  冯乐安的双手,举了起来,放在头顶。

  “兰花,快将我放开来。”穆秀珍叫着。

  木兰花却不去睬她,只是冷冷地道:“先生,你——”

  木兰花只讲到这里,便突然停了口,她没有法子再向下讲去了。

  因为冯乐安的手表表面,突然掀起,两枚五仙镍币大小的东西,跌了出来。

  那两枚东西虽小,可是跌了出来之后,在半秒钟之内所产生的浓烟,却是惊人之极,木兰花的视线,立时为浓烟所遮。

  她只是依稀看到冯乐安的身子闪了一闪。

  她连忙放枪,她一连放了三枪,同时,向前扑去,扑到穆秀珍的身上,防止冯乐安伤害穆秀珍,她在扑到了穆秀珍的身上之后,又向浓烟中放了两枪。

  这时,室内已满是浓烟,浓烟并且向街外冒出去,木兰花摸索着,摸到了绑住穋秀珍的皮带,她取出了小刀,将皮带割断。

  木兰花相信冯乐安已经离开这幢屋子了。

  所以,她一放开了穆秀珍,立即拉着她,向外冲了出去,木兰花这时,仍然是一个半秃顶的侍者,当她拉着穆秀珍,冲出了门口时,街口已有人在叫“火烛”了,人家见到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却又穿着西装的,一齐从着火的屋子之中,奔了出来,都不免大是奇怪。

  但木兰花却已和穆秀珍迅速地奔到汽车之内,向前疾驰而去了!

  在汽车中,木兰花只是驾着车,一声不出。

  穆秀珍觉得坐立不安,过了几分钟,她实在忍不住了,道:“兰花姐,我……我……是高翔他叫我去的,不关我的事。”

  “噢,原来是这样,”木兰花淡然地说着,听她的口气,似乎不准备责备穆秀珍,这令得穆秀珍安心了许多,然而,木兰花却立即又以冷淡得出奇的声音道:“可是他绑住了你的手脚,硬将你抬到“水晶宫”中去的?是不是?”

  穆秀珍苦笑着,道:“兰花姐,当然不是。”

  “那就好了。”木兰花显然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如果木兰花大声骂她,埋怨她的话,那么穆秀珍心中一定十分舒服,因为她自己知道做错了事情,是应该受责骂的。

  然而这时,木兰花却不是那样!

  她根本像是不愿再提起这件事来一样!

  这未免令得穆秀珍惴惴不安,因为她自昏过去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因为自己不听木兰花的话,而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兰花姐,”她又忍不住叫起来,“你还在生我气么?”

  “唉,”木兰花低叹着,“秀珍,如果你能够听我的话,那么高翔一个人,也决不会去冒险的,他也不会受了重伤了。”

  穆秀珍低头不说,好半晌,她才道:“他……他的伤势不是很重吧?”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就去看他。”

  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汽车向前直驶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起雨来了,轮胎在被雨水濡湿的柏油路上辗过,带起一种轻微的“滋滋”声,两人直到医院,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警方的高级人员,都聚集在医院中。

  木兰花和穆秀珍两人的出现,使得那些高级警官都起来和她们打招呼,在院长室中,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方局长低沉而又急促的声音。

  “去调最好的医生来,一定要使他康复!”

  “我们当然尽我们的力量,但是他的出血过多——”那是一个苍老而有教养的声音,他自然是院长。“在输血之后,出现了休克,虽然醒了过来,但如果……”

  “如果怎样?”方局长焦切地问。

  “如果他不是有过人的体质,那么第二次休克可能紧接而至,那就更难说了,如今我们正使用氧气在帮助他呼吸,可是他心脏的跳动,仍然十分微弱,这是他的心动电流图,你可以看出他是如何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情形,你看到了没有?”

  “我不懂医学。”方局长的声音,甚至有点粗暴,这是使得任何人都觉得愕然的事情,但也没有人觉得太奇怪,因为高翔的生命,正受着死神的威胁!

  “我不懂医学,”方局长重复着,“但是这位病人,绝不能死,院长先生,我,请求你出最大的力量,来挽救他的生命。”

  “好,我当然会尽力的。”

  方局长和院长两人,推开了门,从院长室走了出来。

  木兰花立即迎上去

  在到达医院后的那一段时间内,木兰花已将她的化装却去了,是以她虽然仍穿着侍者的制服,方局长却也可以认出她来。

  由于她曾经化装为一个半秃顶的男子之故,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但这却使她看来,更加充满了青春、美丽的气息。

  “兰花!”方局长沉痛地叫了一声。

  “我要去看他。”木兰花立即提出要求。

  “院长说,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

  “我不是打扰他,我只是去看他!”

  方局长望着院长,院长十分为难。“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去看他,如果我答应了你,而不答应别的人,那么别人岂不是更要埋怨了?”

  木兰花还未曾回答,两个高级警官,已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们不会埋怨的,院长先生,请你准许兰花小姐的要求。”

  “我也去!”穆秀珍突然叫道。

  “不行,最多一个人。”院长庄严地吩咐:“小姐,请你跟我来,你们可以在遣里等着,等候幸或不幸的消息。”

  穆秀珍不再说什么,坐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不说什么,静到了极点,所以,当院长和木兰花两人向前走去的时候,他们的脚步虽轻,却也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木兰花跟着院长,走进了“急症护理室”,她看到了高翔,高翔正躺在一张病床之上,在床上,如同蚊帐也似,罩着一层透明的胶罩。

  高翔正在接受氧气辅助呼吸。

  他的面色十分苍白,他的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他的手上,胸口,额角的两旁,贴着不少橡皮胶布。

  那些胶布并不是敷外伤,而是连接着一些电线,用电气医疗器械来记录他身子内部各方面的活动情形的。平日如生龙活虎的高翔,这时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木兰花。一进门便站定,她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因为她怕高翔看到了自己,又引起新的兴奋,使他再度昏过去。

  院长一走进去,护士长便将心动电流图的记录,交给了院长,院长看了一下,转过头来。“情况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木兰花点了点头。

  “他需要高度的静养,他不能受任何打扰,在接受治疗的初期,我们甚至要对他的脑部神经,使用压制手术,使他甚至不去思想,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木兰花黯然道。

  她不等院长再说什么,便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等她回到了外面之际,无数对询问的眼光,向她投了过来。木兰花转过了医生的话,大家略为放心了些,木兰花来到了方局长的身边,沉声道:“局长,我有必要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向你报告,我想其它的有关人员,也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方局长立时道:“回总部去,我宣布召开高级人员的紧急会议,听取木兰花的报告,以决定我们的行动。”

  方局长接着,便叫出了七八个人名来。

  被方局长叫到的人,便鱼贯走了出去,别的人仍留在医院中,等候高翔好转的消息,以便随时可以和警局总部报告。

  ※※※

  等到木兰花在警局中,向方局长和八名高级人员,报告了事情的经过-,而又讨论了许久,离开警局之际,天已蒙蒙亮了。

  这一夜,是绝不平静的情形之下渡过的。

  即使在到了警局,在召开紧急会议的时候,也是极不平静的。那是因为“水晶宫”方面,传来的报告有关损失的数字。

  当劫案一发生的时候,“水晶宫”方面便报告了损失的数字,然而那数字,只是根据库中的现款数字,再加上对旅客寄存的珠宝,作一个粗略的估计而已。

  但在经过了详细的调查之后,珠宝部份的价值,却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水晶宫”是东方最豪华的一个消费场所,住在里面的,全是世界上著名的富豪,在损失的单子上,法国船业大王夫人的一串南海珠炼,每一颗珍珠的直径是一点八公分,总共是三十颗,希腊工业巨子夫妇的珍饰中,包括著名的钻石“蓝星”,美国豪富小摩根夫人的翡翠手镯,是整块翡翠雕成的,这些都是些时值难以估计的宝物。

  当然,这些珍饰全是保了险的,但是几家保险公司也吃不了那么巨大的赔账,冯乐安这一次,当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

  经过了长时间的讨论,警方总算也拟定了对付的办法。

  首先,当然是封锁一切出路不给冯乐安离去。

  但这二点是不是有效,都是难以料断的。

  一则,本市的交通通道,犹如蛛网一样,想要拦阻一个人,实在是十分困难的。其次,就算是能拦阻成功,冯乐安离开不了本市,但本市是一个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冯乐安要隐藏在人海之中,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要寻找他却是十分困难的。

  但是命令还是传达下去。

  几乎全市的警员都动员了。

  即使在警局总部的会议室中,也可以听到警车尖锐的呼啸声,不断地传了过来,使得人更加觉得事态的严重,实是非比寻常。

  第二件议决的事,便是迅速地通过一切机构,来调查冯乐安这个人的身份,行动,和有关他的资料,来确定他这次行事的目的。

  第三,那是木兰花提出来,而经过所有与会者同意的,便是冯乐安似乎具有一种超人的怪异力量,就算找到了他的行踪,要对付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是以若是发现了他的踪迹,便应该立即通知木兰花,由她出马来对付这个怪客。

  到天将近亮的时候,总算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从医院中传来的,说高翔的情况,大有好转,他已进入了自然的睡眠状态,最危险的时期,已经渡过去了。

  木兰花和穆秀珍两人,是借了警方的一辆小汽车回去的,天蒙蒙亮,约略可以辨清一些物事,但是雨势却极其大。

  汽车上的水拨,不断地拨劫着,可是仍难将迅速而急骤地洒上玻璃来的水拨尽,视线变得十分模糊,木兰花不得不将速度减慢。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木兰花一面驾车,一面心中在想,在这样的豪雨之下,海面上的可见程度,一定减至极低的程度了。

  这对于冯乐安来说,应该是有利的条件之一,他可以在烟雨迷漫的情形下,逃离本市。但方局长已经请求海军协助。”

  备有严密的雷达收搜网的海军,或者可以阻止冯乐安从海面上逃亡。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在空中逃亡便十分困难。

  那么,看来这场雨又对自己这方面有利了?

  木兰花一直在沉思着,她的心中还有几件难以了解的事情,那就是为什么冯乐安有必定赢钱的本领,为什么冯乐安需要大量的金钱,冯乐安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样的,等等。

  在豪雨中,车子驶到了她们家门。

  穆秀珍先下车,冒着雨,打开了铁门,直奔了进去,木兰花停好了车,也奔了进去,家中十分平静,她们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穆秀珍才又开了口:“兰花姐,以后有什么大事,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你还在生气,不肯和我讲话么?”

  “秀珍,”木兰花握住了她的手,“我不是在生你的气,真的,我只是心烦。”

  “是为了高翔?”

  才坐下的木兰花,一听得这句话,立时又站了起来,在客厅中来回地踱着,她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她的动作已十分明显,她的确是为了高翔而心烦。

  “兰花姐!”穆秀珍刚才还苦口苦面的,可是这时,却又兴高采烈起来,“你不必为高翔心烦了,在高翔好了之后,如果我告诉他,在他受伤的时候,你曾如此坐立不安,只怕他宁愿再多受几次伤哩!”

  “别胡说,你不能告诉他。”

  “兰花姐,”穆秀珍一本正经地说:“你平时什么事情都那么有决断力,为什么对高翔总是那么犹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

  “别说了!”不等穆秀珍讲完,木兰花便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穆秀珍对着木兰花做了一个鬼脸,也不再说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叮当”一声,门铃响了。

  两人立即抬头向外看去,那时雨势更豪,天色反倒更黑暗了,她们住所的小花园并不大,可是这时向外望去,却绝难看得清铁门外是什么人在按门铃。

  木兰花走前几步,打开了酒柜的一扇门,门里面和普通的酒柜不同,有一面斜斜的镜子,而靠墙的一面,墙却是空的。

  木兰花按下了一个掣,在镜上便可以看到铁门的情形了,这是一具简单的电视摄像管,再加上几面通过折光作用来传像的镜子而形成的设备,那也是高翔的设计。木兰花在向镜子上看去的时候,心中又不期而然,感到了一阵茫然。

  在镜面上,她看在铁门外,停着一辆车子。

  那辆车子是什么时候驶来的,由于雨声实在太大的原故,木兰花根本没有听到车声,当然也无从知晓。而这时候,木兰花看到,那是警方的一辆车子。

  而站在铁门外,又在按铃的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胶雨衣、头上戴着黑色的兜风雨帽,脚上穿着黑色的长统胶靴。

  那人的脸面看不清楚。一则是由于光线黑暗,雨势极豪,二则是由于那人将雨衣的衣领,竖得十分高,将脸面遮住了。

  但是那雨衣却是警方的制服之一,木兰花是认得出来的。

  从种种方面来看,这是一个警方人员。然而,为什么警方派人来,不先打一个电话来呢?

  木兰花又按下一个掣,道:“什么人?”

  她的声音通过传音设备,在铁门旁的水泥柱中的一个扩音器中传了出去。她立即听到了一个浓浊的声音,道:“三○一号警员。”

  “有什么事?”

  “有一封穆秀珍小姐的信。”

  从酒柜中发出来的声音,穆秀珍也听到了。

  “有我的信?”穆秀珍奇怪不已,说:“我去看看!”

  她拿起了一柄雨伞,便向前走了过去,来到了铁门旁,道:“什么信?”她一面说,一面向门外的那个警员看去。

  那警员也抬起头来。

  在那一瞬之间,木兰花陡地一怔,她在暗暗的光线中,看到了一只闪耀着异样光芒的眼睛,那种光芒,在十分之一秒钟的时间之内,便令得穆秀珍的脑中,产生了一种极其奇妙的反应。她想高叫可是却叫不出来,相反地,她还产生一种十分困倦的感觉。

  她一夜没有睡了,本来就相当倦,但这时的疲倦,却是另外的一种,那种感觉,是她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她觉得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又好像有一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她的意志一样,她向前看出去,只看到那只奇异的眼晴。

  那个有奇异眼晴的人,微微地笑着说:“打开门。”

  穆秀珍绝不考虑,打开了铁门。

  “你在前面带路。”

  穆秀珍转过身,向前走来,那人跟在后面。

  木兰花已关上了酒柜的门,她向门外看去,看到雨中,穆秀珍向前走来,那警员跟在她的后面,木兰花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穆秀珍要让他进来。

  穆秀珍的步子很快,看来十分僵硬。

  在那一剎之间,木兰花觉得穆秀珍的态度,似乎十分不对头,但是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穆秀珍笔直地向她走来,她行动的姿势,几乎是僵直的,连头部都是不动的。等到穆秀珍踏上门口的石阶时,木兰花陡地觉察到不对头是在什么地方了。

  穆秀珍面上那种茫然的表情,双眼之中那种木然发定的眼光,这一切,都说明她已被极其高明的催眠术催眠,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之中!

  在过去的几分钟内,穆秀珍除了自己之外,所接触的,只有那个“警员”,木兰花立即也想到,自己在水晶宫的四楼跌下来前的一剎间,在冯乐安的怪眼逼视之下,也是有着被催眠的感觉的,那么,这个人根本不是警员,而是冯乐安了!

  木兰花在一觉察到穆秀珍是受了催眠之后的一秒钟之内,便已得到了那个结论,她的脑筋动得可以说是快到了极点。

  但是冯乐安的动作,却也快得出奇。

  就在那一剎间,冯乐安推开了穆秀珍,在木兰花刚一明白自己的处境,还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之际,便已用一柄巨型的德国军用手枪,对准了木兰花,沉声道:“举起手来,放在头上。”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木兰花是没有法子不服从的。

  冯乐安手中的军用手枪,是有极强的杀伤力,在近距离中,若是被它射中,那结果实在是不堪设想的,所以木兰花并不犹豫,就将双手放在头上。

  穆秀珍在被冯乐安推开之后,仍然木头人也似地站在门口,溤乐安也不除下身上的雨衣,雨水顺着雨衣流下来,地上很快就湿了一大滩。

  “小姐,”冯乐安十分阴险地笑了笑,“我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木兰花的确已猜到了他来此的目的。

  然而木兰花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你请坐,慢慢地说吧,反正在这样的大雨之中,是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木兰花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漫不经心地待要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只要坐上这张椅子的话,便可以伸足踏到在椅子旁的一个掣。

  而她只要踏到这个掣的话,一块绝对防弹的玻璃,便会自天花板降下,挡在她的面前,她可以迅速地跃开,还击,转占上风。

  然而,她才退出了一步,冯乐安便已冷冷地道:“站住,再动,我立即放枪。”

  从冯乐安的声音中,从他谋害同伴的凶狠手段中,木兰花知道冯乐安是真的会放枪的,所以她停住了不再继续移动。

  “小姐,我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那你大可以离去啊,”木兰花镇定地回答,眼珠则不断地转动着,她屋子中的机关虽多,但这时她站在客厅中央,却一点也使用不着。

  “当然我是要离去,可是警方的布置太严密了,所以我要你帮忙,简单地说一句,我要你和我一齐离开这个城市!”

  “我?这不是笑话么?”

  “小姐,”冯乐安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不必拖延时间了,快跟我出去,我们就用这辆汽车,直驶机场!”

  “你能够混得上客机么?”

  “不必客机,我有朋友,他的私人飞机是随时可以起飞的。”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

  “我数到十,你是不是答应?”

  “你为什么不也将我催眠呢?我相信你的催眠术,一定十分高明,是不是?要不然我的妹妹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被你制服了呢?”

  “我可以告诉你,那绝不是催眠术,而是我有特殊的方法,可以控制人的脑神经活动。”冯乐安显得十分得意,但是他却也不给木兰花以更多的时间,他立即开始数:“一——二——三——”

  “行了,我答应了,可是你先要将我妹妹安置好。”

  “进来!坐在椅上!”冯乐安简单地命令着,穆秀珍木头人也似地走了进来,“我之所以不将你催眠,是要借你来应付盘查的人,你明白了么?在汽车中,由你驾车,我在后座,如果你应付不得宜的话,有什么结果,我想你知道的了?”

  “我如果有不好的结果,你呢?”

  “不错,我当然也好不了,但是我至少还有一些希望,而你则是根本没有希望的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那一点差别。

  “那么,你在劫掠水晶宫的所得呢,与我们同分?”

  “你问得太多了,快走吧。”冯乐安并不回答她的问话。

  木兰花没有法子再拖延时间了,她回头向穆秀珍看了一眼,穆秀珍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木兰花望着她,苦笑了下。

  她心中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到处乱走去闯祸了,如果自己可以安然归来的话,要弄醒她,自然不是难事。

  但是,自己能够安然回来么?

  冯乐安并未曾提及自己在被强迫的情形下,掩护他离开之后,他将要怎样对付自己,但这实是不必多问的,以冯乐安的性格而论,他当然不会再留自己在世上!

  那也就是说,自己要在他的枪口之下,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形下求生,而绝不能等待他来向自己大发慈悲,放自己一条生路!

  她一面想着,一面向外走去。

  雨仍然十分大,木兰花来到了门外,身上已经全湿了,她打开了前面的车门,冯乐安拉开了车后的门。木兰花回头看了一眼,军用枪的枪口,仍然对准了她的身子,她连妄动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木兰花只有默然地上了汽车。

  汽车在雨中向前驶去,木兰花好几次想引冯乐安讲话,可是冯乐安却一声不出,绝不回答木兰花所提出的任何问题。

  木兰花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个极难应付的人,她也不再出声。十五分钟之后,车子已来到了通往机场的大路之上。在这条大路上,当真可以说得上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汽车才一转入路口,便有一个警官,带着两个警员,将车子拦住了。

  木兰花绞下了车窗,那警官还未来到车前,一看到是木兰花,立即立正,敬礼,挥手令车前的两个警员,退了开去。

  他竟不再多向车中着一眼,便立即让车子通过去了。

  这本来是一辆警方的车子,车子是冯乐安盗来的,车子被盗事件,还未被发现,再加上驾车的是木兰花,那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盘查的!

  一直向前去,碰到了七八个岗哨,每一个负责的警官,看到了木兰花,都是敬礼而退,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怀疑。

  二十分钟后,汽车来到了机场的大门。

  一个高级警官走前来,木兰花又停下了车子。

  “咦,兰花小姐!”那警官惊诧地叫着。

  “是啊,是我。”

  “局长正在找你,你家中的电话没有人接听,那是为什么?局长已派人上你家去了,你上机场,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木兰花回头看去。

  她看不到冯乐安,冯乐安当然是缩下了身子,躲起来了,但是她的第六感,却仍然告诉她,那柄手枪,仍然指着她的背后,当然木兰花可以猛力推开车门,向外跌出,但是冯乐安所持的,却是一怲杀伤力极强的大口径军用手枪。

  “不错,”木兰花只得点头,说:“我要进入机场。”

  或许是木兰花的态度相当紧张,或许是由于这警官极之机灵,那警官在突然之际,向后退出了一步,猛地拉开了后面车门。

  然而,就在他拉开车门的同时,“砰”地一声巨响,枪响了。枪声一响,那警官的身子,向后直翻了出去,而当他倒地之后,他右半边身子,几乎已不见了!

  木兰花猛地转过身来,可是还冒着烟的枪口,已经指着她了!如果那警官在拉车门的时候,曾经给木兰花以暗示的话,那木兰花一定可以同时逃出车外的。

  但是是那警官却在一觉出事情有异之后,立即拉动车后的车门的,木兰花没有得到任何的暗示,她自然也未能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快开车,转左!”冯乐安面色铁青地命令。

  木兰花略为犹豫了一下,转过了身去。

  但是她还未发动车子,枪声已从四面八方传来,车窗碎了,车轮被射穿了,十几个警员,将车子围住,车子也被射坏了。

  “下车!”冯乐安命令着。

  木兰花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木兰花的出现,使得警员全都呆住了,他们全是认识木兰花的,木兰花在车中?木兰花会射杀那个高级警官?他们的心中,全都充满了疑问。

  但是他们立即就明白了。

  因为冯乐安立时走了出来,漆黑乌亮的枪管,离开木兰花的背部,只不过三呎,而握枪的手指,紧紧地钩住了枪机。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握枪的手指,已将枪机扳下了一小半,只消再用那么一点小力,子弹便立时会飞向木兰花的身子!

  他们又向木兰花望去,在这样的情形下,木兰花居然十分镇定,但是她美丽的脸庞,却十分着白,她的脸上,全是雨点凝成的水珠。

  而在木兰花身后的那柄,是什么类型的枪,在一旁的警员,自然也是认得出来的,他们不由自主,发出了一致的惊叹声来。

  这时候,任何一个警员如果放枪的话,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射中冯乐安的,但冯乐安在中枪之前,必然会先将木兰花杀死!

  冯乐安的左手,还提着一只相当大的旅行箱。

  可想而知,这集旅行箱中所放的,除了巨额的现款之外,就是劫自“水晶宫”保险箱中的珠宝了!击倒了冯乐安,可以说是人赃并获了。

  而人赃并获的话,那自然是极大的功劳。

  但是,这时候却没有人想立这个大功。

  他们并不是不想立这样的大功,而是他们全顾及木兰花的安危,他们非但不开枪,而且还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开去。

  木兰花是他们警方上上下下的人们所爱戴的人,警官和警员,非但不想在这时候杀冯乐安,而且还怕离得冯乐安太近,使冯乐安的精神紧张,因而手指一紧,木兰花便性命难保了。而在这剎那之间,整个机场的活动,似乎都停止了。

  本来,机场上已满布警员,由于颁下了特别命令,连正常客机飞行也取消了,理由则是“天气不良”,候机和接机的人都接受警方的劝论而离去了,机场中密布了警方的人马。近的,自然一看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远的,也给突如其来的紧张惊得停止了动作,而立即便从耳语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整个机场的空气,几乎全在凝结之中,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摩托车声,冲破了雨声,来到了近前,方局长从摩托车的“船”中,跳了出来,高叫:“兰花!”

  他根本没有穿雨衣,全身都湿透了。

  他叫了一声之后,也立即停住了。他是个枪械的专家,自然可以看到木兰花此际处境的危险,那使他不能再向前去。

  在那紧张得每一个人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到了不能再紧的惰形下,木兰花开口了,她的声音,镇定得使每一个人都觉得不正常。

  “秀珍怎样了?”她问。

  “她醒过来了,可是还不十分清醒,我派人将她送到医院去了。”方局长回答:“兰花,你……这人……你要小心!”

  方局长也知道自己这方面的人虽多,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除了嘱咐木兰花小心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局长,”木兰花甚至笑了笑,说:“你放心。”

  “好了,”冯乐安冷酷地道:“向前走。”

  木兰花镇定地向前走去,她一走,冯乐安立即跟在她的后面,在他们前面的警员,也自动地分了开来,让他们走过去。

  除了“哗哗”的雨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他们两人在向前走着,他们身后的警员也越跟越多,冯乐安大喝道:“别追上来!”方局长双手一拦,道:“别走了,…………兰花!”

  “方局长,你请放心!”木兰花也听出了方局长声音中那种近乎绝望的伤心,她只好这样安慰他,因为她没有想到对付的办法。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有的警官,甚至情不自禁地高声叫了起来,但总是叫到一半,便立时煞住。

  又过了十五分钟,木兰花看到那架单翼飞机了。

  那架飞机是小型的单翼机,速度相当高,但是在这样恶劣的大雨天,是无论如何不适宜驾驶这样的小型单翼机的。

  木兰花一直走到机前,才停了下来。

  “上机去!”冯乐安简短地命令。

  “冯乐安先生,在这样的天气,你想驾驶这样的飞机,这和自杀,实是没有多大的差别。”木兰花一面攀上机身,一面说着。

  “当然,我知道,但是超越的技术可以补救天气的恶劣,如果我不离开这里,那等于是死定了,你说可对么?小姐!”

  “不错,这是一场赌博——”木兰花掀起了机舱的穹顶,转过头来,“只不过是一场你没有必胜把握的赌博而已。”

  冯乐安仰着脸,看着木兰花,木兰花考虑过在那一瞬问,跳进飞机去,放下穹顶,躲避冯乐安的射击。但是冯乐安必然还会开枪,只消一枪!飞几的油箱便会着火,那么,自己仍是没有机会逃生的,木兰花不会采取这种冒险的办法的。

  而且,这时候的情况,看来虽然和刚才一样!她仍然在巨型的军用手枪的指吓之下,但实际上,和刚才却不同得多了。

  所不同的是:事情对木兰花有利了!

  看冯乐安命令木兰花上机的情形,冯乐安是要木兰花驾驶飞机,掩护他逃走,以防止空军飞机对他的截击的了。

  然而,当他和木兰花一齐上了飞机之后,他的优势便消失了。本来,他的优势是在于巨型的手枪,但在飞机上,是不能用枪的。

  他若是在飞机上用枪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冯乐安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而在那样情形下,木兰花就有机可乘了。

  所以木兰花在机舱上停了一停,道:“我坐在什么位置上?”

  “由你驾驶飞机。”

  “好。”木兰花坐到了驾驶位上。冯乐安立时爬上来,手中仍然持着那柄枪,他仍然拿枪对准了木兰花,命令木兰花发动引擎。

  那架飞机的性能十分好,木兰花轻而易举地便把飞机在跑道上向前滑去,而在两分钟之后,飞机已开始向上升了起来。

  由于天气的恶劣,飞机在一升空时,便如同在巨浪上的小舟一样,颠簸了起来,冯乐安坐在木兰花的旁边,但是他尽量离得木兰花远些。

  他手中的枪,还对着木兰花。

  “先生,”在飞机已升高了七百呎之际,木兰花微微一笑,“你的手枪可以收起来了,它徒然令你精神紧张,是不是?”

  “不错,手枪是没有什么用了,但是你又怎么能设法对付我呢?”

  “可是那却也使我有将飞机驶往任何地方的权力。”

  “是的,但你别忘记,只要飞机着陆,我手中的枪,便又可以使你就范的了。”冯乐安冷冷地说着,神色十分得意。

  “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家伙!”木兰花心中道。

  “那么,请问飞机飞向何方?/

  “向南,向公海飞去,留意海面上的信号。”

  “海面上的信号?那是什么意思?”木兰花的心中十分奇怪,因为她一直当作冯乐安的逃亡,是仓卒决定下来的事。

  可是,如果海面上竟有什么在等着他的话,那么他的行动,竟是完全有计划的了。木兰花想到了这一点,便不能不吃惊了。

  她从刚才和冯乐安针锋相对的对话之中,已经知道冯乐安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眼前他的手枪,虽然没有用,但是却然不失镇定,只从这一点上,便可以看出他是与众不同的了。如果他还有接应的话,自己岂不是更要处于下风?

  木兰花迅速地转着念,道:“这架不是水上飞机,就算有信号,那又怎样?难道我们的飞机,还可以在海上降落么?”

  “这个不用你橹心,你看!”他一面说,一面迅速地解开雨衣的钮子,木兰花看到了他胸前交叉地绑着两条皮带!

  即使是绝无航空知识的人,也可以知道那是降落伞的带!冯乐安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他竟早已算好了事情发展的每一个步骤!

  一等到信号出现,他自然立即向下跳去!

  木兰花甚至可以断定,飞机是一定不够回程的燃料的!

  木兰花立即向指示燃料的仪表看去,指钉距离“零”字已经十分接近了,就算现在立即飞回去,只怕燃料也不会够了!

  大家在飞机上,看来是处境一样的,但实际上却是大不相同,冯乐安有降落伞,有在海面上接应他的人,而木兰花却什么也没有!

  向下面看去,大雨使得海面如同一片云海一样,什么东西都着不清楚,望下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木兰花只不过考虑了两秒钟,便有了决定。

  她紧抱住驾驶舵的双手,猛地一松,这类飞机,是绝没有自动驾驶系统的,而需要驾驶人小心谨慎的操纵来飞行的,木兰花早已料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她为什么突然松手的原因,她一松手,飞机的头部,突然向上,翘了起来。

  飞机的不平衡来得极其突然,木兰花和冯乐安的身子,猛地向上一仰,而在这时候,木兰花踏下了脚掣,飞机机舱的空顶,打了开来。

  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所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空顶一打开,劲风狂雨,挟着极强的力道,迎面扑了过来。

  飞机是在约莫八百呎的上空,以极高的速度在向前飞,在那一剎间,飞机失去了控制,本已使人要把持不住的了,更何况暴风骤雨,在骤然之间,一齐袭到!

  冯乐安怪叫了一声,然而他那一声怪叫,全被风雨逼了回去,听来只像是一声闷哼,不等木兰花夺他手中的枪,他便抛弃了枪,一手提着珠宝现钞,一手却紧紧地握住了椅子的边缘,他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被高度飞行的飞机,抛出舱外去了。

  同样的,木兰花也必需以一只手抓住了椅子,她的脚踏下去,穹顶阖上,木兰花的左手,也握住了操纵杆,上翘的机首,忽地又向下俯,令得冯乐安的身子,陡地向前撞去。飞机的机首,由上翘而变得下沉,木兰花的身子,也不免要向前撞去的。

  但是木兰花早有准备,她用力稳住了身子,所以她的头虽然撞在机舱上,却只是一阵剧痛,而并没有立时昏过去。

  但是冯乐安却不同了。

  这一切变化,全是木兰花操纵发动的。木兰花自己可以预防,但是冯乐安却是没有法子顶防的,他祇能凭机智来应变。

  当机首突然上昂,穹顶打开,风雨交加,彷佛到了地球末日之际,冯乐安能够立时将手枪抛去,抓住了椅子的边缘,那已经算不容易了!

  但是,紧接着机首向下,他却来不及应变了。

  他的身子,猛地向前撞去,“砰”地一声响,头部撞在机舱上,那一撞令得他立时昏了过去,木兰花一手勉力操纵着飞机,一面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

  当木兰花将他的身子翻过来之际,有一件事情,令得她陡地一呆,只见冯乐安左眼的眼珠,竟然整个地跌了出来,而且,那只假眼珠的背面,连接着许多小得不能再小的电子仪器的零件,又有一条极细的线,通到冯乐安的胁下。

  这是什么意思?

  木兰花立即自己问自己。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却没有办法可以去寻求答案了,冯乐安随时可以醒来,而飞机上的汽油也不多了。

  她一手操纵着飞机,一只手将冯乐安身上的降落伞,除了下来,绑在自己的身上,这费了她大约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当她绑好了降落伞之后,她看到冯乐安已在扬手了。木兰花不再等候,一手提起了冯乐安不肯离手的那只旅行箱,踏下穹顶的开关。

  也就在这时候,她看到海面之上,有强烈的黄光,在一闪一闪,那便是冯乐安所等待着的“信号”了。而穹顶一打开,骤雨泼了进来,冯乐安立时醒了过来,他一伸手,便抓到了那枝枪,但这时候,木兰花已经向机舱之外,跃出去了!

  木兰花一跃出舱,便听到了一下枪响。

  木兰花并没有回头去看,事实上,高空的骤雨,打得她睁不开眼来,除了向下看去,勉强可以看到海面上闪耀的黄光,就在自己的脚下之外,几乎什么也着不到了,而算来,这时候正应该是上午十一时左右,如果是黑夜,那更不知怎样了。

  水兰作虽然未能看到冯乐安怎样,但是她合听到了一阵飞机声,向外传了开去。飞机声有过极短暂的时间不正常,但立即恢复了正常。

  这说明在木兰花跃出了机舱之后,冯乐安立即向木兰花开了一枪,枪弹是从打开了的穹顶中射出的,并未曾损及飞机。

  当然,这一枪也未曾射中木兰花。

  而冯乐安在射了一枪之后,他立即便操纵了飞机,使得飞机继续向前飞去,这就是机声为什么立时恢复正常的原因。

  木兰花不敢立刻打开降落伞,因为她立时打开了降落伞的话,目标太大了,冯乐安若是掉转机头,向她撞来的话,她是有死无生的。

  木兰花的身子一直向下落着,她在跳出机舱的时候,曾看过仪表上飞机的高度,而一跳下去之后,她便在心中数着数字,计算时间。

  所以,她可以知道快要接近海面的时间。

  她在估计离海面一百呎时,打开了降落伞。

  她下降的速度,立时减低,不一会,她便已落在海中了。

  大雨中的海面,简直是一个奇观,雨点打在海面上,又溅了起来,形成了无数小而密的水柱,但是看来虽然好看,对浮在海面上的人来说,却不怎么舒服了。

  木兰花解间了降落伞,她看到了前面的黄光,同时也听到了一艘摩托艇的声音,在迅速地向自己,传了过来,她还未曾看到那艘向她驶来的摩托艇,便听得一声巨响,海面猛地震荡了一下,一架飞机,直插进了海水之中,看不见了。

  木兰花吸了一口气,冯乐安葬身海底了。

  这旅行箱在自己的手中,赃物已经追了回来。

  可是自己如何回去呢?

  摩托艇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木兰花已可以看到一艘摩托艇,冒着风雨,向自己驶了过来。木兰花的心中,不禁十分踌躇起来。

  摩托艇当然是来接冯乐安的。

  海面上的接应人员,自然无法知道空中发生的变故,那么,自己应不应该上这艘摩托艇呢?木兰花踌躇的,就是这一点。

  不上这艘摩托艇,要躲起来,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海水茫茫,在海面上飘流,生存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如果上这艘摩托艇的话——

  木兰花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陡地一亮!

  她突然想到,冯乐安在“水晶宫”赌场中活动时的伙伴,已经全死了,而在海面上的那批人,可能是冯乐安临时约定的助手。

  那么这一批人未必认得自己。

  当然,他们看到了自己之后,会觉得十分讶异的,但是自己可以说,是冯乐安派自己来的,地点、时间、飞机,什么都好,这些人只知道飞机堕了海,又怎知冯乐安在飞机之内?自己的身份,他们当然不容易戳穿,那么,自己就可以回去。

  木兰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有了决定,她立时扬起了手,高叫起来,摩托艇辨正了偏向,对着她直驶了过来,在她的身边减慢了速度,抛下了救生圈,当木兰花被拉上摩托艇的时候,艇上两个肤色黝黑,难明国籍的人,奇怪地望着她。

  “快回大船去,”木兰花大声叫着:“望着我做什么?我还没有浸够么?”

  “小姐,你是——”一个人犹豫地问。

  “我是他的代表!”木兰花含糊地回答。

  她甚至不提“冯乐安”还个名字,因为冯乐安在和他们约定时,可能是用另一个假名的:如果她说错了,反倒有破绽了。

  那两人“噢”地一声,不再多问。

  摩托艇向前疾驶而出。不到十分钟,便看到了一艘炮艇,那的的确确,是一艘小型的炮艇,这个发现,令得木兰花十分吃惊。

  在她想来,接应冯乐安的,应该是一艘大型的游艇,但如今却是炮艇!灰色的艇身,在雨雾中看来,像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摩托艇迅速地靠近炮艇,到了这时候,木兰花已没有考虑的余地了,她不等人扶,便一步跳了上去,刚在甲板上站定,一个人便从舱中,走了出来,道:“欢迎,欢迎,你终于——”可是那人讲到了一半,便陡地呆了,不讲下去了。

  那人当然要呆住的!

  他一心想来迎接冯乐安的,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姐!这种出乎意料的事情,怎能令他不发呆?

  水兰花这时,也已看清那个人了。

  那是一个中年人,满面横肉,鹰钩鼻,浓眉。这是一个凶残而机灵,像鹰一样的人,他穿着一件粗布的水手服装,看来十分粗豪。

  这人第一眼,便给人以他是首领的感觉,木兰花知道他一定是这艘旧炮艇中的首脑了,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纤手,交到那人的大手之中,道:“好了,总算到了,请你快吩咐手下,让出一个地方来,给我将身上的湿衣服换去——对了,我还要向你借一套衣服哩!”

  “小姐——”那人犹豫了一下。

  “我是他的代表。”木兰花仍以那句说话来搪塞。

  “可是,我和他的最后联络,他说是他亲自来的。”

  “在最后一秒钟,发生了变故,喂,你是不是不肯替我服务?”木兰花装出极其不耐烦的情形来,用美丽的眼晴瞪着那人。

  “当然不是,”那人有礼貌地弯下了腰,“卡登船长,愿在航程之中,听候你的指挥,小姐的称呼是——”

  “我姓王。”木兰花顺口道。

  “王小姐请进来,船正在驶向马尼刺的途中,王小姐请放心,一切将是极其顺利的。”卡登船长一面说,一面引导木兰花,进了一个小小船舱。

  他又吩咐一个水手,拿来了一套干衣服。

  那自然是粗布的水手服。木兰花关上了舱门,将湿衣服全换下来,穿上了干衣服,那套衣服十分大,她要卷好几折衣袖和裤脚,才勉强合身。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心中在思忖着:船原来是要驶往马尼剌去的,那很好,自己也不必更换这个决定了,到了马尼刺,自己便有办法了。

  这艘旧炮艇,这个卡登船长,都透着一股邪气,他们大概是走私客,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罪恶活动,总之不会是正经人就是了。

  木兰花换好了衣服,仍然提着那旅行箧,开门走了出去,她走出了那个小舱房,便发现几个人,以十分奇异的一种眼光望着她。

  木兰花一接触到这种眼光,心中便是一凛。

  她是个警觉性十分高的人,立时之间,她已知道事情又有什么不对了。她停了一停,道:“卡登船长呢?在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水手,突然向着她一笑,道:“卡登船长正和一个客人在一起——”另一个大声叱道:“闭上你的臭嘴!”

  那两个人的话,更令得木兰花极之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除了自己之外,卡登船长何以还有客人?那客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船上的水手,都对自己不怀好意?突然间,木兰花心中一亮,她想起了,那飞机有蹊跷的了。

  然而,她此际已经想起,那架飞机,并不是油尽落海的,因为燃料还可以支持十分钟左右,而飞机落海,却是在她一落到了海面就发生的事!

  那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冯乐安是将飞机降低到接近海面的程度,然后才跃入海中的,他已经幸运地被艇上的人救了起来——这一切,大概都是在自己换衣服时所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卡登船长当然是和冯乐安在一起了,除了是冯乐安之外,还有什么客人?

  木兰花极之慎密,极其机灵的推理能力,使她在危急的情形之下,可以正确地判断情况,以应付突然其来的变化。甚至于在变化还未曾发生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应付的办法,这便是她时时能够在极其危急的情形之下安然无恙的缘故。

  她并不是神通广大,打不死的奇人,而只是一个有着极其精密头脑,因之可以应付一切大小事变的一个聪明女子!

  她知道卡登船长和冯乐安两人立时要来对付她了(冯乐安可能还要休息一会),炮艇上全是他们的人,自己首先需要一柄枪!

  她向那几个水手望去,她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神色,她的那种微笑,甚至使得已明知她身份的那几个水手,也略略减少了戒备之色。

  那几个水手都没有枪,她想抢夺也无从抢夺起。

  而就在这时候,卡登船长已向她走过来了。

  卡登船长满面笑容,一面走过来,一面道:“王小姐,委屈你了,令你那么美丽的人,穿着那么粗陋的水手衣服!”

  卡登才一出现,木兰花便已看到,他的腰际有枪。

  而木兰花也可以在卡登的眼色中看出,他的笑容,完全是假装的。然而她却不动声色,迎了上去,道:“是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马尼刺啊?”

  “很快就可以了!”卡登船长到了木兰花的身前,佯作亲热地在木兰花的肩头上一拍,他拍了一下,扬起手来,又准备拍第二下。

  木兰花几乎可以断定,他第二下,一定是伸手向自己抓到,要将自己摔倒的了。木兰花当然不会允许他抓住自己的。

  她先下手了,就在卡登扬起手来之际,木兰花猛地一扬手,已抓住了卡登的手腕,同时,她左手的旅行箧,向卡登的面上砸去。

  那旅行箧是铁铸的,十分沉重,当它砸中了卡登面部的时候,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骨裂之声,木兰花紧接着一个转身,手臂猛地一抖,已将卡登船长摔得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木兰花一俯身,已将他腰际的枪,抢到了手中。

  卡登船长一倒地,五六个水手,便一齐向前围来。

  但木兰花掣枪在手,毫不犹豫地便放了一枪。

  枪声令得他们一齐向后退去,木兰花一个箭步,跃开了几呎,靠住了舱壁,以防有人自背后来攻,她喝道:“卡登,快起来!”

  卡登船长面上血肉模糊,呻吟着站了起来。

  “冯乐安来了,是不是?快叫他出来!”木兰花下令。

  可是她的话才讲完,卡登还没有回答,便已经听得冯乐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必了,我已经在你面前了!”

  木兰花陡地抬起头来。

  她只来得及看清冯乐安的手中,握着一柄手提机枪,就那么一瞥之间,手提机枪的枪口,便已冒出了火舌,惊心动魄的枪声,震撼着整个炮艇!

  木兰花在一看到了手提机枪之际,便立即一个打滚,向旁滚了开去,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舱壁立时成了一窝蜂巢。

  木兰花滚开之后,恰好到一个门口,她已没有多考虑的余地了,一侧身,便滚了进去,立时“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木兰花滚进了炮艇中的那一个舱房,还曾来得及打量那是什么地方,便听得身后有人惊惶地问:“什么事?什么事?”

  木兰花回头一看,才看到那是一间颇大的房间,放着许多三层床,看来是水手的卧舱,有一个水手,从床上探起头来问她,舱中只有他一个人。

  木兰花迅速地拴好门,向后退去。

  那个水手显然也觉出不妙了,他手在铺上一按,跳了下来,落在木兰花的身后,举起手来,狠狠地向木兰花的头顶,劈了下去!

  但是,木兰花早已有了准备,她甚至不转过身来,左臂猛地向后一缩,左肘撞在那水手的腹际。那水手受了这一击,惨嗥一声,双手按住了腹部,弯下腰来,木兰花倏地转身,鎗柄已向着那人的后脑,陡地敲下,那人连声都未出,便倒了下去。

  木兰花身子一纵,便跳上了双层床的上铺。

  她的动作,果然有先见之明,她才一跳上上铺,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鎗声来,鎗弹撼摇着舱房的门,将舱房的门,猛地弹了开来。

  然后,手提机鎗的子弹,如同豪雨也似地向前洒来。

  几乎舱房之中任何角落的东西,在半分钟之内,都遭到了破坏。但是木兰花由于已经跳到了上铺,在接近舱房的顶部。

  她所在的高度,是在人的体高之外的。

  扫射进舱房来的子弹,最高也未过七呎,那是开鎗的人想不到木兰花会躲在那么高的原故。木兰花才暂时未曾遭受到什么危险。

  然而她又知道,自己的安全,也是暂时的,所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射出了一鎗,她这一鎗,并不是射向持鎗的人。

  她那一鎗,射向正在喷火的机鎗!

  在震耳欲声,惊心动魄的机鎗声中,木兰花射鎗的那一下声响,几乎听不到。但随着子弹的飞出,只听得一下异样的爆裂之声,陡地传了过来。

  而紧接着那一下爆裂之声的,乃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又是惊人的呼叫声,等到呼叫声停止了之后,木兰花仔细向外看去,连她自己,看到了门外的情形,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看到有“半个人”躺在血沼之中。

  那真是半个人,由于木兰花的那颗子弹,恰好射中了机鎗,引起了鎗筒本已灼热的机鎗,发生了爆炸,将那个持鎗的人的上半身,完全炸去了。

  那柄手提机鎗,当然也只剩下了一点残骸。

  木兰花看到了那人的下半身,她便可以断定,那人并不是冯乐安!倒有点像卡登船长。本来机鎗是在冯乐安手上的,当然是卡登船长抢了过来,所以才死在机鎗的爆炸之下的。木兰花就轻轻地翻了下来,迅速地掩到了舱房的门旁。

  那扇门上,已经穿了百来个圆孔,门关不关,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了,木兰花站在门旁,叫道:“卡登船长已冤枉送了性命,你们还不知死么?”

  她话才一讲完,走廊转角处便有一柄枪伸了出来。

  那持枪的人显然十分害怕木兰花,不但他的头不敢探出来,连他的手,也只现出了一半,在这样情形下,他当然是无法瞄准的。

  “砰!”“砰!”他乱放了两枪。

  木兰花心中只觉得好笑,她瞄准,还枪。

  “砰!”那一枪的子弹,使那人扣在枪机之上的手指,消失无踪,同时,那柄枪也“卜”地一声,裂了开来,又传来了一下惊呼声。

  木兰花估计,这柄手枪的爆裂,大约又伤了几个人。

  木兰花心知自己虽然势孤,但是一上来便声势如虹,占了极大的上风,对方人虽多,由于气馁,自己是可以将他们吓住的。

  她立即道:“你们别不知自量了,本来事情和你们并没有关系,全是冯乐安弄出来的事,你们只要将他交出来就行了。”

  木兰花的话讲完之后,只听得得转角处静了一会,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声,木兰花知道自己的话已经生效了。

  又过了不多久,似乎有人奔出去的声音。接着,木兰花看到有一块白布,在转角处伸了出来,向前面扬着,那表示船上的人投降了。

  木兰花道:“好,你们将冯乐安押出来吧。”

  一个人扬着白布,走了出来,道:“他夺到了一只救生艇,逃走了。他既然已经逃走了,事情也就与我们无关了是不是?”

  木兰花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要在这一群彪形大汉的水手中,“夺到救生艇逃走”,不要说冯乐安,只怕自己也难以做得到!

  但是冯乐安已不在这艘炮艇上,那倒是可以相信的事情。冯乐安多半是被炮艇上的匪党放走的,这是基于一种匪徒间“义气”的行动。

  木兰花虽然感到,冯乐安漏网,将引起无穷后患,但是她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道:“是么?他逃走了,好,我接受你们的投降。”

  那人和七八个水手,陆续向前走来。

  不出木兰花所料,由于机舱爆炸而死亡的,正是卡登船长。而这艘炮艇则是干走私勾当的,当然,有可以赚钱的其它事情,不论是不是犯法,他们一样干的——如这次在海上接应冯乐安,并将他送到马尼剌去,系是他们这艘炮艇的“业务”之一。

  而且,这艘炮艇本身,也是卡登船长和他的伙伴,从美国海军中偷出来的。卡登船长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可惜他却不走正路。

  木兰花也迎着那些人走了过去,道:“你们将我送到马尼刺去。”

  那手中持着白布的人道:“我们虽然投降了,但还是有条件的,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只有在海上,再拼下去了。”

  “你说。”

  “你不能将我们交给警方。”

  “嗯!”木兰花略一考虑,便道:“好。”

  那七八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木兰花又道:“你们干这种非法的事,是总有一天会落入法网之中的,我不相信你们竟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那几个人都不出声,显然木兰花的话已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干违法的事,已干了那么久,却也绝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劝他们回头的。

  “小姐,我们要去驾驶了,在离岸三浬处,我们停汨,请你自己驾驶小艇上岸,”那持白布的人将白布抛去,“好不?”

  “好,要你们送到岸边,本来就不可能的。”

  七八个水手散了开去,木兰花知道那几个人不想再多生事端的原因,一定是这里的海域,已离岸边不是十分远了。

  可能这里是在菲律宾水警的巡弋范围之内,若是水警轮听到了枪声,追了上来的话,那他们便无所遁形,难以逃脱了。

  所以,木兰花在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检查并未曾失去什么之后,便放心地在甲板上慢慢地踱步,站到了艇首,迎着炮艇飞速前进时所溅起来的浪花。果然,没有多久,她已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排黄色的灯,那告诉驾驶者,前面不远处,便是陆地了。事实上,向前看去,在黑暗中,也隐约可以看到灯光了。

  木兰花转过身来,走向艇舷,一艘装有摩打的小艇,正在缓缓落下,等到小艇被放到了海面,木兰花提着那只放满了宝物和现钞的箱子跳了下去。

  她立即发动了摩打,小艇划开海水向前驾去。

  海面上十分黑暗,幸而风平浪静,使木兰花可以认定了灯光,向前驾去,约莫过了半小时左右,她看到左侧,有一艘长约三十呎的快艇,驾了过来,那艘快艇来势非常之快,船头的浪花,溅得极高,木兰花刚觉出有异间,快艇已到了离她只有二十码之处了。

  从快艇上射下来的很强烈的灯光,照得她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木兰花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一艘警方的缉私船,但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之内,她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一个想法!

  因为她这时虽然被强烈的灯光,照射得睁不开恨来,但是她的听觉,都还未曾失灵,她听得出,那快艇还在向前高速地驶了过来!

  那快艇是要将她的小艇撞沉!

  木兰花觉得事情太不寻常了,她可以考虑决策的时间,已不过五秒钟了,她勉力睁开眼来,向强光灯放了一枪,那一枪过后,眼前便陡地成了一片黑暗。

  而就在那一瞬闻,木兰花便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震荡,她整个人在这个震荡之中,被远远地抛了开去,落在海中。

  木兰花的神智十分清醒,她在被那种剧烈的震荡抛起来的时候,左手仍紧紧地握着那只箱子,右手还握着那柄枪。

  在她落海之后,她知道手枪已没有作用了。

  所以,她弃去了手枪,吐出了气,身子向海水之下,沉了下去,然后,她伸手拉下了一粒钮扣,用口咬住,这粒钮扣中的压缩氧气,可以使她在水底下潜伏十分钟左右。木兰花本来有一副“人造腮”,利用“人造腮”来吸取水中的氧气,她足可以在水底下伏上一天,甚至于两天。但是她是在一件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被冯乐安押了出来的,当然来不及掳带笨重的“人造腮”了。

  然而,救急用的,含有氧气的钮扣,那却是她随时随地带着的,这时便恰好用上了。木兰花身上的这些小用具,有时往往是她的救命恩人。

  就拿现在这时候的情形来说,如果她不能在水中伏上些时,而逼得立即冒出水面的话,那无异是非常危险的事!

  她尽可能地向海下面潜去,过了五分钟左右,方始慢慢地浮了上来,当她的头,才一探出海面的时候,她不禁陡地吃了一惊!

  那快艇停下来了!停在离她有三十码处。

  强光灯已被木兰花射熄,但是快艇上还有灯光,她可以看到,有六七个携带水底武器和潜水配备的人,正在准备下水。

  而一个高个子,正在大声呼唤,指挥一切。

  那高个子的脸面,木兰花看不真切,但是他的声音,木兰花却可以听得十分清楚,那正是冯乐安,他正在叫道:“人已被抛下海中,你们是看到的了,她可能没有死,那么你们的任务,就是先将她杀死,再夺去她手中的箱子!”

  “如果她死了呢?”一个人问。

  “那你们就在海底寻找那箱子,谁找到那箱子的,我另外给他一千镑的额外酬劳!”冯乐安挥着手,大声地说着。

  听到了有“一千镑的额外酬劳”,那几个潜水人,都纷纷地跳下了海中,木兰花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十分焦急!

  她立即知道,自己的处境,极其危巅!

  只要给别人发现了她,那么她的处境便更危险了!

  因为她看出,那几个潜水人所持的是发射力极强的鱼枪,那种鱼枪是射杀鲨鱼用的,她或者可以逃过一两个人的射击,但是对方的人数却十分多!

  木兰花所定下的第一个应付方法是:绝不让敌人发现!

  潜水人一下海,便潜了下去,他们多半是假定木兰花已经死了,那么他们必然先在海底搜索那只箱子,以取得那一千镑的额外报酬。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概不会有什么人注意海面的。

  那也就是说,浮在海面,反倒更安全些。

  木兰花一想到这里,立时将身子浮了起来。

  当然,她浮上了海面,身子有一部份暴露在海水?外,在那艘快艇上,要发现她是十分容易的。但是海面上十分黑暗,这却是有利条件。

  自然,若是说就样浮在海面,便能够躲过敌人的搜索,那也未免太天真了,木兰花立即想到,自己必需移动,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

  在茫茫的大海中,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她没有可能游到陆地去,那么,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而然,就是那艘快艇了。

  对,她要向那艘快艇游去!

  她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冯乐安正在对一具无线电传话器大声嚷叫着,并不曾注意海面上的情形,可知他虽然狡狯,也未曾想到自己敢行此险着,将身子浮在海面之上!木兰花轻轻地,但是却有力地划着水,使得她迅速地向前游了出去。

  她渐渐地接近那快艇了。二十码……十五码……十码……五码……就在她离开那快艇的艇身,只有五码左右的时候,在她的左侧,突然一下水响,冒出一个人头来,那人冒出的地方,离开木兰花,竟只有五呎的距离,还不到两码!

  在那片刻之间,木兰花几乎窒息了过去。

  那人一冒出了水面,在快艇上的冯乐安也转过头来。

  木兰花只露出半个头在海面上,她听得自己的心,在登登地乱跳,同时听得冯乐安道:“怎么样,可是找到那箱子了?”

  那冒出水面的人取下了氧气罩道:“没有!”

  “混账,”冯乐安立时咆哮了起来:“没有找到,你浮上水面来作什么,还不下去找,快,天快亮了,你希望我们给水警轮发现么?”

  那人咕哝着骂了一句,又潜下海去了。

  在那人潜下海去的一瞬间,木兰花又浮起了身子,同时双足一蹬!身子又箭也似地向前,射出了好远,她不但躲过了这一个难关,而且她伸手,已经可以碰到快艇的艇身了。这时候,她已经安全许多了,因为她紧贴着艇身移动,至少在艇上的冯乐安,便看不见她了。

  木兰花在移向艇尾,到了锚炼的旁边,她先将锚炼慢慢地向下拉着,不使链子发出声来,然后,她整个人都已像树熊也似地倒挂在炼上了。

  然后,她才慢慢地向上爬去,到了艇尾。

  木兰花松了一口气,她到了快艇上,到了冯乐安的背后,那她可以说百分之八十的安全了。她休息了一分钟,仍然提着那只箱子。

  她轻轻地向前走着。

  本来,她是准备走到冯乐安的背后,猛地给冯乐安以一击的。可是当她来到了机舱口之际,她却改变了原来的主意。

  她看到机舱之中,并没有人。

  而且她看到,那快艇是装置着两具强力的摩打的,这两具强力的摩打,如果一齐发动,可以使快艇达到极高的速度!

  当然,那样高速度所产生的力道,是可以将铁锚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的,而且,由于快艇骤然发动,冯乐安怎能不惊惺失惜?自己可以在将快艇全速发动之后,交由自动控制系统去驾驶,然后再上甲板去对付冯乐安,那就万无一失了!

  木兰花改变了主意,身子一闪,便闪进了机舱之内。

  在她闪进了机舱之十五秒钟,快艇便像是突然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在一阵猛烈的震荡之中,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向前冲了出去。

  浪花从四面八方卷来,重重地浇在机舱的玻璃上,令得木兰花难以看得清海面上的情形。她按下了自动操纵系统的机钮,冲出了机舱。

  本来,她是准备好和冯乐安再进行一场剧烈搏斗的。

  然而,当她才一走出机舱之后,便发觉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甲板上根本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无线通话器的设备还在,但是冯乐安却不在了。

  冯乐安当然是被快艇在突然间的发生巨大的冲力,弄得滚下了甲板,跌到了海中去了,木兰花不知道他是死还是生。

  木兰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她又回到了驾驶舱中,减低了速度,当她想到那些潜水人,从海底冒上来,发现快艇已然不在时,所可能产生的狼狈相时,她又不禁笑了起来。

  快艇很快地就驶进了港口。

  而这时,天色也巳蒙蒙亮了。

  她无意和当地的警方找麻烦,是以她将快艇的速度,减得更低,而当她遇到了一艘水警轮的时候,她立即停了下来,使快艇缓缓地接近水警轮。

  这一艘快艇,分明是属于一个相当有名的犯罪集团的,因为当这艘快艇渐渐接近水警轮的时候,木兰花看到水警轮上,引起了一阵紧张!几挺重机鎗的鎗口,转了过来,对准了那艘快艇。木兰花走出了舱房,站在船舷上,道:“不必紧张,我是从某市来的,要见你们负责人,谁是负责人?”

  一个英俊的警官,走了出来,那警官一看到木兰花,便“啊”地一声,而木兰花也觉得这个警官,看来十分之脸熟。

  而她也立即想起,这警官自己的确是见过的。

  那是在有一次,侦查一帮匪徒要挟该国政府,要将一批过时的钞票,出售给敌对国的政府的事件中,来到这里时见过的(那件事,详情请阅“地狱门”一书),但木兰花却已记不起他的名字来了。木兰花立时报以一个十分友善的微笑。

  “拍”地一声,那警官立正,敬礼,道:“原来是木兰花小姐,欢迎,欢迎,但是……你怎么会在这艘快艇上的呢?”

  “这艘快艇有什么不对么?”木兰花已经上了水警轮,她满有兴趣地问:“这可是一艘十分使人吃惊的快艇么?”

  “是!”那警官回答“这是一个极大走私集团的三艘快艇之一。”

  “那就由我来移交给你们吧,快艇上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我想要的条件是,让我立即和我来的地方联络,并且让我回去。”

  “当然,当然!”那警官满心喜悦,让木兰花进了指挥舱,又给木兰花换了身上的湿衣服。半小时后,木兰花已经和方局长在通话了。

  方局长在听到了木兰花的声音之中,直跳了起来。

  非但方局长像是陡地年轻了几十岁,连穆秀珍也变得一个小孩子了,她大叫,大跳,木兰花可以在电话中听到她怪叫的声音。

  “我立即就设法回来,不要到机场来接我了,以免惹起冯乐安同党的注意——冯乐安可能还没有死,事情也就没有完。”木兰花笑了笑,“叫秀珍不要怪叫,还有,高翔的伤势,怎鏖样了?”

  “很好,高翔已经在迅速的复原中,兰花,要不要我代你向当地的警方负责人通一个电话,要他们派人陪你回来?”方局长关切地问。

  “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么,放心好了!”木兰花转过头去,那警官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道:“有了,有了,有一架军机,二十分钟内就起飞,已经联络好了,可以搭载一个人。兰花小姐,请快些准备,他们说不肯等候,一定准时起飞的。”

  “方局长,”木兰花道:“你大概也听到了?我搭军机来,那只怕没有事情了,你大概可以放心了,是不是?噢,请转告赌场方面,失去的东西,全在我这里!”

  木兰花放下了电话,由那个警官,和另外两个警官陪伴着,一齐向机场而去。在未到机场之前,木兰花想象中的军机,一定是十分简陋的。

  可是等到她看到了那架飞机的时候,她却为之一呆,那是一架极其豪华的飞机,在飞机的两旁,甚至还有两排仪队。

  当木兰花下车,向飞机走去的时候,仪队全部举鎗致敬,弄得木兰花十分尴尬,急步向前走去,登上了飞机。

  飞机内部更是十分豪华,木兰花看到了一个两鬓巳然斑白的将军,坐在这个将军之旁的,则是他许多随员。

  木兰花一上飞机,那位将军便向木兰花点头招呼,道:“谢谢你,小姐,听说你曾经使我们的国家免于一次严重的经济危机。”

  “那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木兰花客气地回答。

  她被安排在那位将军的旁边,她这才知道,遣位将军是陆军最高统帅,是出国去访问的,经过特别交涉,甚至惊动了总统,才特别在中途停一停,送木兰花回去的。

  木兰花自然觉得十分荣幸,在旅程中,她和那位将军讲了不少话,谈的全是有关世界局势的事情,在木兰花下机之后,那将军握着她的手,道:“你给了我一个信念,那就是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一定会恢复的,这是我从你身上得到的结论。”

  这两句话,可以说是对一个中国人的最高礼赞了。

  木兰花红着脸,谦虚地推辞了将军对她的称颂。她下了飞机,不出她所料,方局长未曾听她的话,领了许多高级警官,和穆秀珍在一起迎接她。

  同样是在机场,木兰花被冯乐安押着离开的时候,和她如今提着那只放满了珍宝的箱子回来时,气氛可大不相同了。

  在欢笑中,“水晶宫”的两个大股东也挤了进来,木兰花道:“东西找回来了,我相信有一部份现钞,还在银行中未及提走,警方可以运用权力将之提出来归还你的,可以说,我的任务已完成了,你所答应的条件,什么时候实现?”

  胖子老板忙道:“当然,当然,立即实现,立即实现。”

  他一面说,一面便待伸手来接那只箱子。

  但是木兰花却将他推了开去,道:“循例,我要先交给警方,然后再由警方发还给你的,对不起,请再等上一两天吧。”

  胖子老板点头摆脑,退了开去。

  木兰花又向穆秀珍走了过去,伸手在穆秀珍的肩头上拍了一拍,道:“秀珍。我们又见面了,你想得到么?”

  穆秀珍高兴得含满了眼泪,她的确是高兴,但是太高兴了,所以便变得想哭了。

  她们姐妹两人,在众星拱月的情形下,出了机场,回到了家中。一到家中,木兰花便向穆秀珍询问她当时被催眠的情形。

  穆秀珍尽她记忆所及,将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

  木兰花背负着双手,踱来踱去,好一会,才道:“冯乐安本身,是一个电子工程师,我想他的左边的眼睛中,一定是装置着最新的,由他自己创造的电子仪器,所以才具有这种神奇的力量的。”

  穆秀珍不十分明白。

  “你不懂么?透过奇幻的光芒,和可以影响人脑电波的一种微波,那么,便轻而易举地可以达到催眠一个人的目的了,”木兰花解释着:“我被他注视着,从四楼跌下来的时候,也感到一阵昏眩,这便是受了他电子微波的控制的结果了。”

  “那么,他又怎能逢赌必嬴呢?”

  “我相信那微小的电子仪器中,放射出来的微波,有类似雷达的作用,在遇到了一定的阻碍之后,便会反射回来,而这种微波,又可以透过一定的障碍物,所以他可以知道骰子的点数之和,是大还是小,这样,他自然每一次都赢了!”

  穆秀珍点了点头。

  这时,她们的门铃,又响了起来,一个警官挟着一个活页夹,等在门口,穆秀珍忙道:“我不去开门了,你去吧!”

  木兰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为什么不敢去,这位王警官,不是我们认识的么?难道他也是会冯乐安假扮的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出去开了门

  王警官走了进来,道:“兰花小姐,这是有关冯乐安的一切资料,是方局长叫我送来的,请你收下。”

  木兰花忙道:“多谢你了。”

  玉警官转身,走了出去。

  木兰花打开了活页夹,也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穆秀珍拿起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一个十分深沉的男子声音。

  “请木兰花小姐听电话。”

  “你是谁?”

  “木兰花小姐听电话。”那边坚持着。

  “暧!”穆秀珍狠狠地放下了电话,“兰花姐,你的电话,又不肯说他是什么人,鬼头鬼脑,八成不是什么好东——”

  她话还没有讲完,木兰花便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讲下去了。

  木兰花合上了那只活页夹,站了起来,拿过了电话。“我是木兰花——”她只讲了一句话,便陡地呆了一呆,面色也为之一变。

  这是因为那边的声音道:“我是冯乐安。”

  “你好!”木兰花立即恢复了镇定

  “很好,总算没有淹死,小姐,我们是会再见的。”

  “好啊,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小姐,我想这应该由我来决定,并且暂时要保守秘密,”冯乐安狠狠地说着:“我想你大概不致于反对的,是么?”

  他才一讲完话,便收了线。

  木兰花拿荏了电话呆了片刻,才放下了电话。

  “那是什么人啊?”穆秀珍已等得不耐烦了。

  “冯乐安。”木兰花简单地回答,又去翻阅文件了。

  穆秀珍惊讶地张大了口,想说什么,可是却又未曾说出来,她呆了好半晌,道:“他打电话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挑战。”

  “好家伙,他敢?”

  “他已经向我挑战了!”

  “那么就让他头破血流。”穆秀珍握着拳头。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你看,这里记载着有关他经济来源的资料——”木兰花指了指文件,“意大利的黑手党,东方某大国的特务机关,都按月津贴他十分巨大的数字,那是为了怕他和他们捣蛋,而他还来拼命搜刮钱财的原因,是因为他要筹组一个职业特务党,需要巨量经费的原故!”

  木兰花抬起头来,望了穆秀珍一眼,才继续道:“要对付这样的一个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还是一个杰出的电子科学家!”

  “那么,你答应他的挑战了没有?”

  “人家既然挑战了,我能不答应么?”木兰花仍然在看文件,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聪了给人以十分安全的感觉。

  “那么,他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呢?”

  “不知道,甚至于连他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想来,他一定不会立即就发动的,他一定要经过一番周详的布置——”

  木兰花才讲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

  那只放在她膝上的活页夹,也落了下来,里面有关冯乐安的资料,撒了一地,她也不去拾,只是出神地站着,沉思着。

  这种举动,和木兰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格,可以说是绝对不合的,是以穆秀珍首先慌张了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秀珍,打一个电话给方局长,”木兰花急急道:“要他派多一点能干的探员,去保护高翔,快,无论如何要找到方局长!”

  “保护高翔?”穆秀珍有点不明白。

  “是的,快打电话!”

  穆秀珍不十分情愿地向电话走去。

  她刚来到了电话旁边,电话便响了起来。穆秀珍才将电话听筒取起,便听到了方局长焦急的声音:“兰花,兰花么?”

  可以想象得到,方局长在那边,一定是在高声呼叫!

  “迟了!”木兰花失声高叫说:“高翔已经出事了!”

  “兰花,”方局长的声音,听来十分清楚,“高翔出事了!”

  穆秀珍怔怔地拿着电话,望着木兰花。

  她对于木兰花这种料事如神的本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要料事如神,是并不困难的,木兰花绝没有先知的本领,她只不过在将事情进行了分析和归纳之后,例自然而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来而已。由于她正确地估计了各种因素,所以她的结论,往往是和事实相符的,这便变得她料事如神了。

  譬如这次,她接到了冯乐安的电话,便想到冯乐安可能已来到了本市,从冯乐安的声音中听来,冯乐安是非报此仇不可的。

  但是冯乐安已在她的手下,吃了好几次亏,那是一定要经过一番布置,才肯和她再度交手的,这便是木兰花一开始为什么估计他不会那么快发动的原因。

  可是,木兰花却立即想到了高翔!

  高翔伤重,在医院中,警方当然不会派人去守卫的,以冯乐安的才能而论,他要组织进行一件抢劫病人的事件,可以轻而易举。

  而他在制住了高翔之后,手中便有了王牌了!

  这正是一场赌博,而他一上来便已占了上风!

  当然,劫持一个重伤的病人,再以此去要挟伤者的好朋友,这是一种十分卑劣的行为,然而冯乐安都是一个只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怎会想到什么卑劣不卑劣,他只知道怎样做能够成功,所以,她立即便要穆秀珍打电话给方局长。

  然而,已经迟了!

  这时候,木兰花甚至可以肯定,冯乐安是在打电话给她之后,才进行劫持高翔的,冯乐安是在和她斗智,如果木兰花一接到电话,便立即想到了这一点的话,那么当然还可以加以制止。冯乐安就是冒着这个危险去进行的,这使他胜得更自傲,更快乐!

  木兰花一步跃过去,在穆秀珍的手中接过电话来。

  “兰花,高翔在两分钟之前,从病房中被人放在推车中推出去,当时只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进行这件事的,但是那护士是假扮的,用手枪胁持了那医生,逼得医生与他合作。高翔被送上了一辆小型货车,不知去向了,兰花,你可有头绪,可知道是那方面人干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么?”方局长一口气将情形作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方局长,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办好了。”

  “啊,你已有线索了?”

  “只不过,”木兰花并不回答方局长,“如果我需要钱的话,警方可以拿得出多少现钞来?”

  “现钞?什么意思?噢,警方有大量存款,可供动用,数字十分之大,如果你要的话,我想那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好,你在总局?我再和你通电话好了,你放心,我保证高翔会安全的,当然,你知道,我……比你只怕还更焦急!”

  木兰花放下了电话,呆呆地站着。

  以后发生的事,是木兰花在家中,接连和人通了两个电话,为了使读者快点知道事情变化的结果,这两个电话的内容,直录如下。

  第一个电话,是方局长收线之后三分钟,冯乐安打来的:

  “穆小姐么?你大概都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

  “干脆,干脆,首先,我要补偿损失,高翔是一个重要人物,我要少了,那便等于看不起他了,小姐你说对不对?”

  “你要多少?”

  “一百万磅,现钞!”

  “你以为警方拿得出那么多的现钞来么?你有没有算过,一百万英镑,折合本地流通的钞票,数字是多少,你可曾算过?”

  “计算是我的本行,小姐,我算过了,比起大银行的库存来,那不算什么,你放心,那不会使大银行倒闭的。”

  “以后怎么样?”

  “一百万英钞,现钞,大额的,我想一只特大的皮箱,可以载得下了,对不?然后,当然是送来给我了,要你亲自送来。”

  “送到那里?”

  “你以为我现在会告诉你么?等你齐集了现钞,我会再通知你的,我给你两小时的时间,我想这已经足够了,是不是?”

  “好的,我等你电话。”

  ※※※

  第二个电话,是木兰花打给方局长的。

  “方局长,对方要一百万镑,我亲自送去。”

  “什么?”

  “相当于一百万英镑的现钞,我亲自送去。”

  “这……这……好,可是那么巨大的数字,是要我亲自去和银行总裁,连奥爵士商量的,唉,只怕这是警方的全部活动经费了。”

  “方局长,如果我去送钱,不回来了,那当然没有话说。如果我回来了,那么一定将这笔钱带回来,你去取钱,用一只特大的皮箱装好,送来我家,钞票不必记号码了,因为时间来不及,方局长,你必需在一小时半之内,将钱送到。”

  “好,好,好。”

  ※※※

  当方局长放下电话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因出汗太多,而使得整个电话听筒都濡湿了,汗水甚至在向下滴!

  局长的两位机要秘书,惊讶地看着他。

  “快,准备一辆装甲车,派八个最可靠的警员,全副武装,归我直接指挥,然后,再去买一只特大的皮箱,他妈的,”方局长甚至骂了起来:“买最贵的吧,反正什么也不在乎了!”他讲完了之后,还在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方局长率领着装甲车出发了。

  在木兰花的家中,穆秀珍面色苍白地团团乱转说道:“兰花姐,那怎么行?这分明是他布下的陷阱,你送钱去,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她觉得这个譬喻不怎么妥当,是以停了一停,才继续讲下去:“我看,叫他自己来拿吧。”

  木兰花早已将地上的文件,检了起来,她正小心地在研究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她似乎完全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穆秀珍见自己说了也没有用,便叹了一口气,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双手支颐,愁眉不展,不断地唉声叹气,不知怎么才好。

  那的确是危险了!

  冯乐安当然是有备而来,才会要木兰花去的。

  那么,木兰花是睁着眼睛在跳陷阱了!

  可是,木兰花却还是没事人般地,只顾着文件,穆秀珍急得坐下又跳起,跳起又坐下,可是木兰花却上楼去了。

  穆秀珍想跟上去,木兰花将工作室的门锁了,穆秀珍吃了闭门羹,只得在门外面赌气地坐着,心中越想越不是味儿。

  木兰花将自己锁在工作室内,足有四十分钟。

  可是当她开门出来的时候,穆秀珍忍不住哭了出来。

  “秀珍,”木兰花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快乐,“你来仔细地看着,我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你来看,快抬起头来,别哭。”

  穆秀珍抬起头来,向木兰花看了眼。

  木兰花似乎不同,似乎瘦了一点,不,也不对,不是瘦了,是她的脸长了一点,也不对,一个人的脸,又不是橡皮做的,怎么会长了起来的呢。

  的确,木兰花的脸,是有了一点不同。

  但是穆秀珍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过了好久,她才迟迟疑疑地道:“你的脸……圩像长了一点似的。”

  “是么?”木兰花瞪了瞪眼。

  她瞪眼的动作,十分之奇怪,穆秀珍从来也未曾看到她这样瞪眼过,她惊讶地说:“兰花姐,你究竟在闹些什么鬼啊。”

  木兰花笑了笑,道:“以后你自会知道的。”

  她下了楼,坐在客厅中,她只是坐着不动,而且不时用那种奇怪的动作瞪着眼,穆秀珍越看越是奇怪,而且,她看到木兰花的眼珠,竟是固定不转动的!

  穆秀珍正想发问时,电铃响了,一辆装甲车,停在她们家的门口,方局长满头大汗地下车,指挥着三个警员,自装甲车上抬下了一个大箱子。

  那只大箱子虽然是三个人抬着,但是却仍然十分吃力,当然了,超过三万张大额钞票,重量之重,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大箱子抬进了客厅,木兰花站了起来。

  方局长向木兰花望了一眼,他似乎也觉出木兰花有什么不同,但是却也说不出来,他望了几眼,才苦笑道:“全在这里了。”

  木兰花点头道:“行了,放在这里好了。”

  “兰花。”方局长耽心地叫着。

  “局长,你对我没有信心么?”木兰花笑了起来,她一笑,方局长更觉得她的脸容,说不出来的古怪,他几乎要问出“你是谁”来。

  但是,木兰花又立即敛去了笑容。

  她不笑的时候,虽然看来总觉得不顺眼,她的脸像是长了些(方局长也有这个古怪的想法),但是她却的确是水兰耗。

  方局长不住地苦笑,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了。”

  “好,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妄动,那是只能坏事,而不能成事的。”

  方局长和穆秀珍两人,除了苦笑之外,一无可为!

  ※※※

  在难堪的沉默之中,冯乐安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想,现钞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由装甲车送来的,要是中途遇劫,这倒太好笑了!”冯乐安嘻嘻地怪笑着。

  “送到那里去?”

  “山峰道七号。你一个人来,发现有任何人和你在一起,或是暗中和你联络,或是你将这个地址告诉了任何人,那你将后悔莫及了!”冯乐安一讲完话便“拍”地收了线,木兰花也立即放下电话。

  “送到什么地方去?”方局长和穆秀珍齐声的问。

  “我一个人去,地址你们也不必要知道了!”木兰花拒绝说出地址,“将这箱子钞票,搬到车厢中去,我要出发了。”

  方局长和穆秀珍两人,齐声叹息,一箱钞票被搬上了车厢,木兰花驾车疾去,方局长想派人跟踪,但是终于未下命令。

  穆秀珍一等木兰花离去,立即连奔带跳地回到了工作室中,拉开了一道帘门,现出一大幅荧光屏来,木兰花的车子上,是有着无线电波示踪设备的,车子向前驶,在这幅荧光屏上,便会有一个直线的小点,随着移动,可以知道车子驶向何处。

  但是穆秀珍却失望了!

  在荧光屏中,没有那变绿色的一点,那也就是说,木兰花没有使用无线电波示踪器,她一点也不想人家知道她的行动!

  ※※※

  木兰花的确没有使用无线电波示踪器,因为她知道对方是一个电子学家,自己是不是在使用那种仪器,对方是轻易获知的。

  而对方在获知之后,就会对高翔不利了。

  木兰花的车子,向前驶着,还未曾到“山峰道”,突然一辆电单车在她汽车旁飞快地经过,电单车上的人一挥手,木兰花的车窗玻璃上,便多了一张纸,木兰花一转头,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纸上写着:地址已改,在边城路十一号。

  木兰花掉转车头,那是在本市另一头的一条十分静僻的马路,木兰花驶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边城路口。

  可是她的车子,在十一号门前停下来时,一个女学生便向她走了过来,道:“穆小姐么?冯先生说,请你快到常原街三十一号三楼去。”

  “谢谢你。”木兰花耐着性子又驶向常原街。

  那是一条十分肮脏的街道,木兰花要不断地按喇叭,才可以驶进去,三十一号前早已停了一辆车,车门打开着,木兰花一到,几个人从车中走了出来,以极快的手法在木兰花的车窗上,涂上了一种青蓝色的颜料,使得她完全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这算什么?”木兰花仍耐着性子问。

  “我们的车子拖你走,你只要坐着好了!”其中一个大汉说,“砰”地一声,代木兰花关上了车门,坐在木兰花的后面。

  木兰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她想打开窗子或车门看看,可是那大汉却警告她:“你一有异动,我立即通知首领!”

  木兰花索性不动了,车子至少又驶了三十分钟,才停了下来。和木兰花同车的那人道:“到了,可以下车了。”

  木兰花跟着他下车,只见是在一幢十分华丽的洋房的斗日,车子已驶进了花园,冯乐安正站在石阶上,带着奸笑,望着木兰花。

  “好了,钱已送到了,高翔呢?”

  “钱送到了,高翔当然会被送回医院去,可是,小姐,你难道不进来坐坐么?”冯乐安说着,盯着木兰花,他的左眼,又射出那种奇幻的光芒来。

  木兰花突然偏过头去,道:“先生,催眠术是意志力的表现,当你要催眠一个人的时候,你的意志力必需在那个人之上。而你,却利用你所发明的电子仪器,在向人进行催眠,老实说,这是一个懦夫的行为,而一个懦夫是不配做首领的!”

  这时候,在冯乐安和木兰花两人的旁边,至少有着三十个人,这些人全是冯乐安的手下,但木兰花却当着他们,公然声称冯乐安不配做领袖!

  冯乐安的面色,彻征一变,但是他随郎换上了一副高傲的神色,道:“你以为你可以挡得住我对你进行催眠么?”

  木兰花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

  冯乐安怒道:“你敢接受我的施术么?”

  “有什么不敢,我不信你真的懂得什么催眠术,要懂得催眠术,必需有高度的意志力,而你,只不过是靠着电子仪器在迷惑人而已!”木兰花的话中,表现了对冯乐安极度的轻视。

  冯乐安怪笑了起来,道:“你正视我!”

  “你先将假眼除下来。”

  “当然,我要用真正的催眠术将你催眠,让你服从我的命令,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女黑侠木兰花是多么不济事,在被我催眠之后,出了多大的丑!”冯乐安恶狠狠的说着,一伸手,便将左边的假眼,连同镜片,一齐取了下来。

  “首领,”人丛中有人叫道:“将她催眠了,看着她身材这样好,是真的还是假的,向全世界发表女黑侠的三围尺码,可好么?”

  人丛中立时发出了一阵下流的笑声来。

  木兰花转过了头去,和冯乐安正面对视。

  冯乐安距离她有六尺左右,在木兰花的两旁,和冯乐安的身边,都有大汉持着枪,在监视着木兰花,不让她动一动。

  那等于是逼着木兰花在接受他的催眠。

  “睁大眼晴望着我,”冯乐安以一种十分深沉的声音说着,光听了那种声音,就有一种使人忍不住要受他声音控制的感觉。

  木兰花心中承认,冯乐安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最有成就的催眠术大师,他实在是可以不必用任何器械,轻而易举地催眠任何一个人的。

  木兰花站在他的面前,睁大着眼。

  “你双眼已经发定了,你在疲倦,你很疲倦,你渴望睡觉,你将睡去……”冯乐安的声音,越来越是低沉,越来越是令人昏昏欲睡,而且他不断地重复着。

  “你已经睡去了,你已不是你,你已不存在,你的一切行动,都听我的指导,你点头答慝,表示你已经听到了我的命令。”

  木兰花仍然睁大着眼,却缓慢地点了点头。

  冯乐安伸手,在距离木兰花双眼极远的地方,摇了一摇,如果一个人是清醒的话,在这样的情形下,是一定会瞪眼睛的,就算不瞪眼睛,眼珠子也一定会转动的,但是水兰花的双眼,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珠定定地向前看着。

  “首领成功了!”人丛中爆发出欢呼声。

  冯乐安得意地笑着,命令道:“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

  木兰花像是机器人也似地向前走着。

  她走动了三步,离开冯乐安已经极近了。

  冯乐安的脸上,突然浪起了一个十分淫邪的笑容来,道:“现在——”

  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命令是什么,因为他这句话未曾说完,变故突然发生了,木兰花以极快的动作,挥出了一拳。

  那一拳,齐齐正正地击在冯乐安的下颔上,使得冯乐安的头,蓦地向后仰去,而木兰花的手背一勾,已将他的颈部勾住,拖着他连退了两步,到了墙前,将冯乐安的身子,掩在她的前面,喝道:“命令你的手下,放下武器!”

  这个变化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每一个人的脑子中,都在转着十分肮脏的念头,然而在几秒钟之内,他们的首领已被制服了!

  就算是应变再快的人,也来不及放枪,而当他们着清了眼前情形的时候,他们已不能伤害木兰花了,因为木兰花的身子被冯乐安遮着!

  “快……放下武器。”冯乐安嘶哑地叫着。

  各式各样的枪械,纷纷被抛在地上。

  “大队警员就要来了,”木兰花冷冷地道,“我想,趁警员未到之前,你们快些离开,这是最聪明的办法,还不走么?”

  三十来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那里还能辨别木兰花所讲的是真是假,有的还在犹疑,有的却早已奔了出去,一个走,其余的也一哄而散了。

  木兰花将冯乐安拖进了大厅,道:“你打电话到我家中去,将这里的地址说出来,等候方局长派警员来捉拿你归案!”

  冯乐安想要挣扎,但是木兰花的手臂,像是铁箍也似地箍住了冯乐安的头颈,令得他不能不从,不能不自己召警,逮捕他自己!

  ※※※

  第二天,当木兰花、穆秀珍和方局长三人,探完了自那幢花园洋房中被救出来,又送到了医院中,情形正在好转的高翔出来之后,穆秀珍便急急地问道:“兰花姐!你再说下去,何以他的催眠术如此高超,你竟会未被他催眠呢?”

  “很简单,我那时根本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方局长立即问。

  “是啊,那怎么可能?”穆秀珍也急急问。

  “昨天,你们看我有点怪,是不是?今天,你们再仔细看着,我可有什么不同。”木兰花站住了身子,转过身来。

  “咦,兰花姐,你怎么将两道眉毛剃掉了?”

  “不错,我剃掉了眉毛,在上眼皮上刻意化装,又昼上了假眼珠,却在真的眼睛上黏上了一层和我肤色相同的薄膜,透过这层薄膜,也只能着极短的时间,因为我的真眼晴要张开,眼皮上抬,假眼晴的把戏,就曾被着穿了,所以,我只能张一张眼,立时又闭上,那样,看来像是在瞪眼睛,但多少有点异相,昨天你们都没有看出来,是不是?”木兰花微笑着。

  “天哪!”两人齐声大叫。

  “冯乐安接受了我的挑战,我就闭上眼晴——在他看来,我正是睁大眼晴对着他,但不论过多久,我都是不会被催眠的,他试我是不是已被催眠,伸手在我眼前摇着,我的眼珠,当然不会转动的,因为那根本是化装在我眼皮之上的假眼晴!”

  “好妙啊!”穆秀珍拍手。

  “妙便是妙。”木兰花道:“可是剃了两道眉毛。”

  “兰花,”方局长道:“有的女子为了美容,剃去了眉毛,那是十分无聊的,而你,却是为了十间平民诊所而剃去眉毛的!”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我不是杨朱的信徒,给杨朱在九泉下知道了,一定要摇头太息了!”

  三人的脚步,十分轻松,一直走出了医院。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小黑屋|4096社区 ( 琼CP20220105号 )|网站地图

GMT+8, 2025-1-24 01:28 , Processed in 0.059337 second(s), 5 queries , Gzip On, Redis On.

Powered by 4096BBS! V1.0

© 2001-2024 4096BBS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